密室之中,君臣三人,开始就大明以后的国策前途进行商议。舱室外,京营总督吴孟明亲自站岗,严禁一切人等靠近。
虽然现下船队中位高权重之人大有人在,可平南侯陈越有指挥船队之责,正在为如何击败驻守仪真的黄得功费心,崇祯不愿他分心。
吴孟明和陈江河都是侯爵,也都位高权重,但武夫出身的他们见识方面就差了好多,也不会有什么好见解。所以,崇祯也就是找来路振飞和王寅一起商议而已。
路振飞在淮扬巡抚任上卓有成效,是难得的能臣干吏。王寅虽然以前没有为官,可他身上有举人功名,学识也一点不差,再加上在周延儒幕府任过职,这一年来又跟着陈越南征北战,熟知军略、广有良谋。崇祯很想从他二人口里听听以后应该如何办。
“陛下,微臣以为,施政首要是清刷吏治,整肃朝纲,只要君臣上下一心,文臣武将各尽其职,则大明必能国祚绵延。”
稍微思考一下,路振飞率先道。
崇祯点点头,路振飞所言虽然是泛泛而谈,却是治国之必然之路。可是想要清刷吏治,想要君臣上下一心,哪里是那么容易!
在大明,党争朝争无处不在,哪里有一日的和平共处?
“路卿所言甚是,不过朕现在更想知道,眼下我大明存在哪些问题,又该如何解决?”崇祯道。
大明存在的问题吗?路振飞苦笑了起来,那实在是很多很多,而且很多已是顽疾,牵涉到太多人的利益,根本无法解决,很多人连提都不敢。
“陛下既然问及,微臣不敢不言。但我大明存在的问题很多,微臣也不知该从何说起。”路振飞苦笑了一下,道。
“路卿但说无妨!”崇祯鼓励道,为何他辛辛苦苦处理朝政,论勤奋历朝皇帝无人能及,可是大明却每况愈下,这个问题若是弄不清楚崇祯寝食难安。
“那微臣就从田地说起吧。”路振飞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道:“毕竟民以食为天,只有足够的土地才能养活子民。若是所有的子民都有地可种,都有饭可吃,那么就没有人会铤而走险,我大明的江山也就稳若泰山。”
“洪武年间,太祖皇帝曾经下令丈量清查全国土地,丈量的结果我大明共有可耕田地八百万顷。当时我大明刚刚立国,经历了元末的动乱之后全国的人口急剧减少,各省更是有大量的荒芜田地。
后来随着人口的不断繁衍,大量的土地被开垦出来,耕田的数量应该不断增多才是。可事实上却不是如此。永乐年间,再一次丈量耕田的结果是,全国的耕田只有七百万顷。而以后,在册的耕田年年减少,到了正德年间,户部在册的耕田只有三百八十万顷。
万历朝,张公居正力行变法,清查出耕田七百万亩,可自从张公去世之后,耕田的数量又逐年减少,到了我朝,想必陛下您也清楚,户部的粮册上,在册的耕田只有四百万顷。
人口不断繁衍,大明的子民越来越多,耕田却逐渐减少,越来越少的耕田养活越来越多的人口,朝廷的税收连年减少,百姓食不果腹、进而揭竿而起,再加上满鞑崛起于辽东,为了清剿他们耗费了大量的国力财力,大明也就到了今日之窘迫境地。”
路振飞缓缓而谈,话语虽然不多却道尽了大明最大的顽疾,崇祯听得神色无比的凝重。
“我大明的耕田到底去了哪里?”崇祯轻轻问道,话是在问路振飞和王寅,更是在问他自己。
虽然以前崇祯也意识到了土地的问题,可是满朝文武群臣却没有谁对他主动提及。
“那是因为有很多的人是不需要缴纳赋税的,这些消失的耕地就在他们手里。宗室,勋贵,乃至士绅。”
路振飞轻轻的说道,当说道士绅时,他的声音不由得低了下来,他自己就是士绅的一员,也是既得利益者啊!
宗室,勋贵,士绅,崇祯口里喃喃说道,眉头越皱越深。这三者可是大明的国基啊,宗室是自家的亲戚,豢养宗室是太祖皇帝定下来的国策,自己若是在他们口里夺粮,必然被骂做不仁。
嘉靖年间,御史林润曾经上过奏折,说的很清楚。在嘉靖年间,天下供应京城的粮食,每年四百万石,但各王府消耗国家的粮食,每年却有八百万石。
具体到地方上,军事重镇山西省,每年存留粮食一百九十万石,但当地王府消耗粮食,却有三百多万石。河南省存粮九十四万石,当地藩王消耗粮食,却有一百九十多万。也就是说,全国的税粮加起来,也填不满藩王的嘴。
藩王如此,更不用说还有数不清的郡王将军中尉了,随着大明立国二百多年,太祖的子孙已经繁衍到了近百万人,每一个人都需要大明进行供养,大明的粮食,有太多用来供养这些无用的宗室上。
至于勋贵,虽然田产也不交税,但因为大明非军功不能封爵的惯例,全国的勋贵数量也就那么多,占有的土地远不能和宗室相比。
能和宗室相比的就是士绅了,在大明可是君与士大夫共天下,只要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就有不交税赋的特权。全国的进士虽然不多,可举人数量却多得很,举人全家是不需要交税的。而且在大明投献成风,为了避税,有太多的百姓主动把家里的田地投效给有功名的乡绅们。
全国超过一半以上的耕地被宗室乡绅们侵占,只能用一小半土地的赋税供养整个国家,供养百十万军队,为了对付渐渐崛起的关外建州后金,崇祯登基后连续加税,终于把百姓逼得活不下去揭竿而起,于是,也就到了现在这种局面。
“想要大明中兴,就必须解决土地侵占之顽疾,可是这些又何其难。眼下大明内忧外患,正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更是不易大动干戈,陛下许谨慎才是。”路振飞最后无奈的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