泷川身为旗本之一,对旗本、御家人的腐化自然也是了解得比谁都清楚。
不少的旗本、御家人子弟贪图享乐,文武皆废。
一想到这么多的旗本、御家人子弟如此无用,泷川便感到优越感油然而生。
因为他不仅文武双全,还志向高远,一直立志佐幕,让幕府重拾家康公在世时的强盛。
此时跟在泷川身后的这13名友人,也和泷川一样,立志佐幕。
因为志向相同,所以他们才总是这样时常聚在一起,共同为之后的“御前试合”做准备。
他们立志要在“御前试合”中大展身手,获得松平定信的赏识,随后平步青云,朝“佐幕”的目标一口气迈进一大步。
一想到自己可是文武双全的旗本、是以佐幕为目标并不断为此奋进的志士,泷川便感到优越感爆棚。
自己这种身份的人,浪费时间在这种连固定的居所可能都没有的浪人身上的话,损失最大的只会是他本人。
当然,泷川扪心自问——他也只是出于身份的考量,不想跟身为区区一介浪人的绪方多计较而已,不代表他对绪方的怨念就没有了。
走在众友人的前方领路的泷川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向已经没有绪方身影的后方。
眼中浮现出几丝微不可察的不悦和怨念。
前天在留屋内所遭遇的事情,泷川仍旧历历在目。
因为绪方的缘故,他在那么多游女面前丢了个大脸。
泷川直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那些游女看他的眼神。
一回想起当时游女们看他的眼神,泷川便感觉对绪方的怨念又稍稍膨胀了些。
“话说回来,刚才那人站在那,是想要报名参加‘御前试合’吗?”虽说泷川刚才已经说了不要再聊这个话题了,但还是有人不自觉地又聊起了和绪方有关的话题。
泷川点了点头:“我刚才有看到坐在桌案后的那2名官员有翻阅通缉令,检查那家伙是不是在逃通缉犯,那家伙刚才应该就是在报名参加‘御前试合’吧。”
“那人应该也是看上了奖金的那种人吧。”泷川的另一名友人用轻蔑的语气附和道,“毕竟是浪人嘛。”
“大概是吧。”泷川的嘴角微微翘起,脸上浮现出淡淡的自得之色。
听到友人们刚才的这些话,泷川感到浓郁的优越感自心底冒出。
自己和那个让自己出糗的家伙,在身份上的差距犹如云泥之别。
能用汉语背诵《论语》算什么?还不只是一介浪人。
除非能找到可靠的新主家投靠,否则下半生就只能像滩烂泥一样,在不起眼的角落庸庸碌碌地过完余生。
而他是旗本出身,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旗本子弟。
家禄3000石,在旗本中虽不算最顶级的,但这样的家禄也足以傲视绝大部分的旗本、御家人。
家世优越的同时,还能文能武,有着“佐幕”的远大志向,前途不可限量。
一想到这,被绪方害得在留屋内出糗的不快又稍稍消减了些,弥补消减的不快的,是强烈的优越感。
这强烈的优越感都让泷川的嘴角上翘的幅度变得越发大了起来,走路的速度都忍不住快了几分。
……
……
江户,江户城。
“老中大人,请恕在下直言,您搞的改革都能用一个词来形容——花里胡哨。”
江户城中,高级官员们专门用来议事的某间房间内,不断传来人的谈话声。
房间内共计有5人。
虽只有寥寥5人,但这5人无一例外,都是除将军之外,幕府最有权势的5人。
这5人分别是——老中松平定信,以及幕府现在仅有的4名若年寄。
若年寄在官位上,只低老中一级,一般有3-5人,管理老中职权范围以外的官员,并辅佐将军、老中治国。
老中和若年寄们聚在一起共商国事,这只不过是一件稀松平常至极的事情。
今日也是一如往常——身为老中的松平定信和4名若年寄们聚在一起,就国事上展开一轮新一轮的讨论。
只不过——在近段时间中,松平定信和若年寄们召开讨论的次数明显变多、变频繁了。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松平定信近段时间弄出来的各项或大或小的改革一件接一件。
而若年寄们也被迫或主动、或被动地来跟松平定信深入讨论松平定信弄出来的这些改革。
“与其搞这些花里胡哨的改革,倒不如集中一点,将精力放在真正能振兴国家的地方上。”
说话之人,正是这4名若年寄中的其中一人——北川俊季。
才刚过28岁生日没多久的北川,用低沉的语调发言着。
他那漆黑的眼瞳中充满自信,闪烁着几分桀骜不驯。
让见者能够明白到,这是一双立志干出实事的实干家才会拥有的双眼。
在努力和天赋的调和下砥砺而成的逸才——受到周遭的师长、友人们如此高度评价的北川,将身子朝松平定信所坐的方向前探着,一副似乎随时会扑到松平定信的身上的模样。
虽说老中的地位要比若年寄们要高上一级,但5人的座位并没有排出什么高低差别,就只是很普通地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形。
静静地听完北川刚才的这番犀利的发言后,定信脸上的表情没有出现半点的变化。
仿佛北川刚才的这番犀利指责说的是别人,而不是他自己一般。
在北川的话音落下后,定信便用平静的口吻反问道:
“那我倒要问问北川君了,关于你刚才口中的那句‘集中一点,将精力放在真正能振兴国家的地方上’,你有什么高见吗?”
“很简单!只需做一件事。”北川竖起一根手指,“向南蛮诸国派遣使节,深入调查南蛮诸国!”
北川的这句话不仅令定信皱起了眉头,周围的其他几名若年寄也同样皱起了眉头。
“可以告诉我原因吗?”定信追问道。
“老中大人,您应该也看过荷兰商人乔治在3个月前所递交的风说帖了吧?”北川沉声道,“南蛮诸国中的英格兰国,已经开始大规模地使用一种名为‘蒸汽机’的器件了。”
“南蛮诸国中的其余国家,也开始跟着逐步投入使用‘蒸汽机’。”
“据乔治所呈上的风说帖所示,小小的一台‘蒸汽机’却有百畜之力,仅一台‘蒸汽机’便让一个矿坑一日的采矿量提升了数倍、甚至十数倍。”
北川的话刚说完,定信便发出一声带着浓郁的不屑之色的笑:
“北川君,这种和三岁孩童的妄言没什么两样的说辞,你也信吗?”
“你所说的这封荷兰商人乔治在3月前呈上的风说帖,我当然有看。”
“我也记得上面的内容。”
“上面说:‘蒸汽机’以蒸汽为动力。”
“这不是胡扯吗?!”
在说这句话时,定信的音量一下子提高了数倍,震得除了北川之外的另外3名若年寄的脖子都不禁缩了缩。
“区区蒸汽,能抵百畜之力?这种傻话连五岁幼童都不会信啊。”
“老中大人!”北川用丝毫不输定信的洪亮嗓音回敬着,“说实话,我对于乔治在风说帖上所写的‘蒸汽机’能抵百畜之力的这段内容也持怀疑态度。”
“但正因不知真假,我们才更应该派人前往南蛮诸国进行调查!”
“如果乔治的这张风说帖上所写的内容是正确的,那‘蒸汽机’绝对是利国利民的大杀器!我们必须也得拥有‘蒸汽机’才行!”
虽然北川的语气诚恳,但松平定信仍旧一副丝毫不感兴趣的模样。
“现在没有那个闲钱和闲时间去考察什么南蛮诸国。”松平定信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与其浪费这个钱去考察南蛮诸国,还不如将这些钱用来调查露西亚国的动向。”
“露西亚国朝虾夷地派出探险队的次数越发频繁了。”
“相比起什么英吉利国,对我日本国的北方门户虎视眈眈的露西亚国才更值得我们去关注。”
见松平定信对自己刚才的那番主张表现出一副毫不感兴趣的态度,北川的脸色立即就难看起来了。
就在北川刚想再说些什么时,坐在他旁边的另一名若年寄扯了扯北川的袖子。
此人是4名若年寄中的另外一人——吉本雀右卫门。
吉本是在场5人中年纪最大的那一个——今年已有50岁。
不仅是年龄最大的那一个,同时也是最没用的那一个。
他没有什么能力,纯靠祖荫坐上了若年寄的位置。
在大家都在那热烈地讨论政务时,他基本都是像个不会动的人偶一样坐在一边一言不发——因为他也说不出什么鞭辟入里的东西。
不过要说他一点作用也没有,那倒也不是。
在老中和其余若年寄们吵起来时,他总是第一个站出来当和事佬。
因为他的年纪最长,所以即使是松平定信也会给他这个长辈一个面子,在他挺身而出做“和事佬”时,定信也会给他一个面子。
托了吉本的福,江户城少了许多的血光之灾。
见吉本用动作和目光来提醒他不要再触松平定信的霉头后,北川抿了抿嘴唇,沉默了一会后,冷哼了一声。
“……算了,关于向南蛮诸国派出使者之事,就等之后再慢慢议论吧。”
北川将自己的衣袖从吉本的手中扯了回来。
“老中大人,我们来讨论下一件事。”北川将双手环抱在胸前,“接下来要讨论的事,也是件我在听说后,就一直很在意的事。”
“这件事和老中大人您执意举办的‘御前试合’有关。”
从北川的口中听到了“御前试合”这个词汇后,松平定信的双眼微微一眯。
“老中大人。”北川朝松平定信投去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我最近有从其他人那听说到这样一则有意思的传闻。”
“世人皆知——老中大人之所以要举办‘御前试合’,是为了以此为契机鼓励大家习文练武,振兴武家纲纪。”
“但最近传出来了一则有意思的传闻:这只不过是表面上的理由而已。专门用来糊弄幕府中的一些官员,好让‘御前试合’可以顺利举行。”
“实质上,老中大人举办‘御前试合’是另有目的的。”
“这个真正的目的就是——以此来积累举办考试的经验,并一点点摸索出适合我国人的考试内容和方式。”
“好为日后在我国复活‘科举制’做准备。”
“老中大人,这则传闻是真是假,可否在此给我们一个正面的回答呢?”
其余的若年寄在听到北川的这番话后,都并没有表露出任何的惊讶之色。
他们这平静的样子,向松平定信无声地宣告着:他们也已经知道了这个传闻。
以北川为首的4名若年寄都将视线集中在松平定信身上。
沐浴着这4名同僚的目光,松平定信没有立即做出回答。
只继续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模样,沉默着。
在沉默了一小会后——
“哈哈哈。”松平定信发出了几声轻笑,“这还用说吗?这当然是假传闻了。”
“复活唐土的科举制?复活已经在我国绝迹了数百年的科举制,对我国有何益处?”
“我之所以打算举办‘御前试合’,只是为了能更好地鼓励大家习文练武而已。”
“没有其他的目的。”
“你们所听说到的这个传闻,只不过是对我的恶意中伤而已。”
“你们不需要去在意。”
“……老中大人没有复活科举制的意思就好。”静静地听完定信刚才的那番话后,北川用平淡的口吻说道,“数百年前科举制在我国的消亡,已经证明了科举制只适用于唐土,不适用于我国。”
“我们有大量优秀的武士,根本无需复活科举制。”
“既然老中大人你亲口说了你举办‘御前试合’的目的很单纯,那我也放心了。”
不知为何,北川在说出刚才的这句话时,特地加重了“亲口说”这组字词的语调。
松平定信笑而不语,低头去拿膝边的茶杯。
在将头颅低下时,其眼中冒出淡淡的冷意。
只不过因为他此时正好将头低下,并且这道冷意稍纵即逝的缘故,所以周围的北川等人都没有注意到松平定信眼中的这抹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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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前面的某一章中有科普过风说帖和日本的科举制,我在本章再跟大家复习一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