泷川抓起身旁的打刀,然后拔刀出鞘。
望着拔刀出鞘的泷川,那名犯了错的舞伎吓得直接瘫坐在地,其余的歌舞伎们也都被面前的变故给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泷川!等等!”上坂急忙起身,拦住了泷川。
同样被吓到的,还有上坂等人。
包括上坂在内的其余人纷纷起身拦住泷川。
因为太过焦急,一些人不慎碰倒了脚下那盛满丰盛饭食的桌案。
一脸惊恐的歌舞伎们、被碰倒的桌案、洒得到处都是的饭食与酒水……原本干干净净、透着热闹气息的房间,瞬间变得一片狼藉。
泷川刚才的那声大喊,成功将近乎整座杨梅屋的员工都引了过来。
房间门被迅速拉开,手持各种武器的杨梅屋员工、今夜被派来支援的会所役人,统统赶了过来。
在这些闻声而来的人中,泷川看到了一个害自己从昨夜开始便一直忿忿不平的罪魁祸首之一。
“真岛吾郎……?!”泷川紧皱眉头,咬牙切齿。
……
……
四郎兵卫现在只感觉冷汗不断地自他的脑门冒出。
他曾有幸见过老中一面,但那也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
望着突然莅临吉原的松平定信,四郎兵卫只感觉如坐针毡,不知平时日理万机的松平定信为何会现身于这小小的吉原中。
在松平定信解下头上的斗笠后,坐在松平定信侧后方的他的小姓——立花也解下了头顶的斗笠。
“我都不记得我上次来吉原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松平定信一面将手中的斗笠放到一边的榻榻米上,一面用像是与人轻松闲聊般的语气,朝四郎兵卫说道。
“吉原还是老样子啊。一到夜晚,所放出的灯光,能将整个天空都照亮。”
“……老中大人。”将身子俯下,双手成掌撑在地面的四郎兵卫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主动问道,“不知您莅临此地,具体所为何事?”
松平定信刚才说他是为了一些更轻松的事情而来到吉原的。
他的这番说辞,让四郎兵卫更加迷惑了,不知“更轻松的事情”是什么事情。
“我到吉原这来,主要是想找你们会所里的一个人。”松平定信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四郎兵卫,可以帮忙安排一下,让他现在跟我见个面吗?”
“以及帮我在四郎兵卫会所里腾出一个不会有人打扰的房间。”
“找人?”四郎兵卫一愣,“老中大人,不知您要找谁?”
“真岛吾郎。”松平定信没说任何废话,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人名。
“真岛吾郎?”四郎兵卫的脸上布满讶异,“老中大人,不知您找真岛吾郎君……”
四郎兵卫的话还没有说完,松平定信便抢先一步打断道:
“四郎兵卫,不要问一些不该问的。”
“非常抱歉!”意识到自己多事了的四郎兵卫将额头贴在了榻榻米上,“是我孟浪了!”
“老中大人,真岛吾郎君他现在并不在会所。”
“那座名为杨梅屋的茶屋,今夜来了许多客人,人手有些不足,向我会所求援。”
“所以我刚才将包括真岛吾郎在内的一批会所役人们派去支援杨梅屋!”
松平定信的眉头微微皱起:
“杨梅屋……他大概要多久才能回来?”
“最、最快也要1个时辰之后,等杨梅屋的客人没那么多了才能回来……”
“1个时辰……我可不想就这样枯等1个时辰啊,四郎兵卫,可以帮我把真岛吾郎君暂时从那个什么杨梅屋那叫回来吗?”
“没问题!”对于这等小事,四郎兵卫忙不迭地点头,“我现在就派人将真岛吾郎叫回来!”
连忙点头应允之后,四郎兵卫正欲站起身,下去向部下传达“将真岛吾郎叫回来”的命令时——
“四郎兵卫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房门外突然响起一串急匆匆的脚步声,以及紧随在这串脚步声之后响起的焦急大喊。
这声焦急的大喊刚落下,四郎兵卫便气急败坏地朝房门那喊道:
“现在有贵客来访!不要喧哗!有什么事待会再说!”
“四郎兵卫大人!出大事了!我们派去支援杨梅屋的人,和一帮旗本武士起冲突了!”前来报信的这人相当焦急,尽管上气不接下气、被四郎兵卫骂了一句,但他还是迅速地将这条紧急消息传达给了四郎兵卫。
“什么?”四郎兵卫的双目瞪圆。
坐在四郎兵卫的松平定信和立花也是面色一变——他们二人刚刚才从四郎兵卫的口中听到了“杨梅屋”这个名字。
“杨梅屋……”松平定信轻声嘟囔道。
其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之色。
不知在想些什么。
……
……
在与瓜生一同抵达了闹事现场后,绪方也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了到底发生了何事。
——佩刀的刀柄被酒水洒到了吗……
绪方一面在心中暗道着,一面不由自主地将本就已经皱着的眉头再次皱紧。
刀柄算是武士刀的各个部位中,除了刀条之外最娇贵的部位。
武士刀的刀柄外围都会裹着一层名为“鮫皮”的玩意。
由一种名为魟鱼的皮制成。
在削好的坚实木头外面包上一层鮫皮,接着再缠上丝或棉质的扁状编织带,也就是柄卷后,武士刀的刀柄就这么制成了。
武士刀刀柄的木材和鮫皮的粘合,主要是靠米饭和植物胶水,水泡时间长了会脱胶的,所以武士刀的刀柄平时要防水保护。
为了保护武士刀的刀柄,才会诞生出“柄套”这种专门用来包在刀柄上的布。
柄套的主要目的,便是为了防止武士刀的刀柄碰到水。
因为武士刀的刀柄碰到水,会导致武士刀刀柄的寿命缩短,所以有很多武士都很忌讳有人用液体弄脏了自己的刀柄。
泷川闹出来的这些动静,不仅吸引来了绪方等人,也吸引来了不少来看热闹的路人。
绪方等人赶来现场后,同样赶到现场的,还有杨梅屋的一些话事人。
而赶来这里的话事人,正是那个赖九。
得知事情的详细经过后,赖九一边擦着脸上的冷汗,一边向身前的泷川等人鞠躬道歉着:
“真的是十分抱歉!我之后会好好教训手下的人!请您务必海涵!”
“滚开!”对于赖九的道歉,泷川只当成是蚊子哼哼叫。
左手去推身前的赖九,右手将打刀再次高高举起。
望着泷川手中那闪闪发亮的打刀,站在赖九身后的那名犯了错的舞伎发出低低的呜咽,然后下意识地后退了2步。
而绪方在看到泷川再次把刀举起,脸一沉。
然后快步走上前去,站在了赖九和那名舞伎的中间,直面现在满身酒气、脸上满是愤恨与不耐之色的泷川。
看着绪方的这张脸,泷川只感觉心里头的那股怨气和怒意更盛了。
“滚开!这里没你的事!”泷川朝绪方咆哮着。
“你打算就因为这点小事就拔刀杀人吗?”绪方沉声道。
一边说着,一边将左手缓缓抬起,按住大释天的鞘口。
“我教训一下玷污了我的刀的混账,有什么不对吗?”
瓜生以及其他的一些会所役人、杨梅屋的员工此时也站到了绪方的身旁。
“不就是刀柄被酒水弄脏了一些嘛!”瓜生喊道,“至于就这样大吵大闹吗?”
在这般大喊时,瓜生也像绪方那样抬起了左手,按住了自个腰间的木刀。
绪方这默默抬起手按住自个佩刀的鞘口的行为,泷川都看在眼里。
“呵!”怒极反笑的泷川露出夸张的冷笑,“怎么?真岛吾郎,你区区一介浪人打算跟我这个旗本拔刀相向吗?”
“你可要想好了啊,好好想想冲着旗本拔刀是什么下场!”
已经在心里积压已久的愤恨与委屈,在酒精的催动下,一口气爆发出了极强的力量。
在这般嘲讽了绪方几句后,泷川便感觉自己那颗一直被愤恨与委屈折磨着的心终于舒畅了许多。
同时也让优越感再次从心底里冒出。
——没错!
泷川在心底里兴奋地大喊着。
——我可是旗本武士!
——我没进文试前10甲又怎么样?
——这个真岛吾郎得了文试头名又怎么样?
可领!
——我仍旧是旗本武士,这家伙仍旧是一个前阵子才终于在四郎兵卫会所找到饭碗的浪人!
——不论怎么样,我日后的成就都绝对远高过这个真岛吾郎!也高过那个宫下!
听着泷川刚才的这赤裸裸的嘲讽,绪方的脸色稍稍一沉。
一旁的瓜生则直接暴喝道:
“旗本又怎么了?你这家伙在这闹事,然后我们制止你们,合情又合理!”
瓜生的话音刚落,站在泷川等人和绪方等人之间的那个赖九连忙一边擦着脸上的冷汗,一边转身看向身后的绪方等人,然后压低声线说道:
“你们别这样。千万不要和他们刀剑相向啊。”
“那名武士名叫泷川平一郎,是旗本武士。得罪不起的,不要进一步得罪他们了。”
旗本、御家人这种归幕府将军直接统领的武士们,除了有各种各样的特权之外,还有一个相当可怕的地方,便是他们往往都有着各种各样牛逼的亲戚。
旗本、御家人出身高贵,联姻的家族也都不会是什么简单的家族。
自江户幕府开幕二百年来,旗本、御家人之间早就结成了一张紧密的关系网、亲属网。
一名家俸并不高的旗本,说不定他的哪位亲戚便是什么大人物。
在杨梅屋这种地方打拼的赖九自然知道旗本武士们的这些可怕之处,所以为了避免这争端进一步扩大,急忙提醒绪方等人不要得罪了旗本。
虽然赖九刚才在提醒绪方等人不要得罪旗本时有压低音量,但泷川还是能勉强听清赖九在说些什么。
听着赖九刚才跟绪方等人所说的话,泷川感到心头的优越感更加膨胀了些。
“泷川!”一旁的上坂此时也终于因看不下去的缘故,上前抓住泷川的肩膀,“你喝多了!为了这种小事就杀人,之后会很麻烦的!赖九大人,非常抱歉,接下来由我来跟你们慢慢交涉……”
上坂的话还没说完,泷川便甩开了上坂那只抓着他肩膀的手。
“上坂!让开!”
“我一定要教训一下那个玷污了我佩刀的舞伎!”
“顺便也看看这个真岛吾郎有没有胆子冲我这个旗本拔刀。”
刚才大声嘲讽绪方的快意,让本就已经被愤恨、酒精给冲昏了脑子的泷川彻底失去理智,已经听不进上坂所说的话了。
泷川扬起手中的刀,大步朝被绪方等人藏在身后的那名舞伎走去。
望着再次举起刀的泷川,绪方默默压低身体重心,将右手按在了大释天的刀柄上。
绪方自然是不会就这样一刀杀了泷川。
绪方已经做好了计算——泷川若执意上前要杀了那个舞伎的话,他就用刀背来帮这家伙好好“冷静”一下。
泷川高高扬起手中的刀,并摆出一副要大步走向那名舞伎的模样。
绪方也默默做好了帮助这泷川“冷静”一下的准备。
周遭气氛之沉重随之达到了顶点。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与这个沉重气氛相当不衬的平淡话语陡然自旁边的围观人群中响起:
“把刀收回去,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将武士的灵魂拔出来,实在是太难看了。”
这句很明显是对着泷川说的话语,虽然语气平淡,但在这平和的语气中却带着几分不容质疑的严厉气息。
这道突然响起的陌生话语,不仅吸引了绪方一行人的注意,也吸引了泷川等人的注意。
就连围观群众们的注意力也被其给拉走。
因为这道声音自围观群众们的后方响起,所以围观群众们纷纷回首向后望去。
在众人都将目光集中在这声音的主人身上时,这声音的主人也背着双手,缓步朝绪方、泷川他们那儿走去。
围观群众们也自觉向左右两边分开,让出一条供这人行走的道路来。
这人戴着顶宽沿斗笠且微低着头,让人无法看清他的脸。
他的身后紧跟着一名同样戴着宽沿斗笠的随从。
“足下是哪位?”泷川紧皱着眉头,沉声质问着这名刚才让他收刀的人,“在下的事不干足下的事,不论足下是谁,都请不要插手!”
“你的事不关我的事吗……你这句话说得有些不对呢。”
说罢,这名神秘人缓缓抬高斗笠的笠沿。
随着笠沿的抬高,神秘人的脸也终于自笠沿下露出。
在神秘人将笠沿抬高,露出了他的脸后,站在泷川身旁的上坂的脸立即血色全无,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吓人的东西一般。
随后,上坂便像是条件反射一般,直接以土下座的姿势,跪倒在地,向这神秘人行礼,并结结巴巴地高呼:
“老、老中大人!”
上坂的这声高喊,让现场瞬间变得落针可闻。
泷川以及在场的其余泷川的朋友,统统一脸呆滞。
而绪方也是满脸错愕。
“老中”这个词汇意味着什么,他还是知道的……
上坂的舅舅是现在的四名若年寄中的其中一位——吉本雀右卫门。
托了这层关系,上坂曾与老中松平定信有过数次的碰面。
所以仅一眼上坂就认出了这名神秘人。
神秘人——也就是松平定信继续背着双手,继续用平淡的语气说道:
“你的事还真就关我的事呢。”
“你刚才竟然打算对我的客人拔刀相向,那我不论如何也不能坐视不理呢。”
“您的……客人……?”仍旧一脸呆滞的泷川呢喃道。
一个不详的预感在泷川的脑海中冒出……
而松平定信接下来所说的话,瞬间印证了泷川的这不祥预感:
“就是你刚才一口一个的真岛吾郎君。”松平定信淡淡道,“如果你和我的客人打了起来,我会很难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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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中泷川的所作所为是有历史原型的,作者君绝无半点艺术夸张,江户时代的武士们就是可以以“你侮辱武士”为由而动刀杀人。
我在本章中的作家的话给大家科普3个史实事件,带大家感受一下那个时代的混沌三观……
我当时看到这些史料时,真的是全程懵逼……这是什么样的三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