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帅大营——
“舅、舅舅……!”在几名士兵准备将躺在木板上的最上给连人带板地抬走时,最上强忍着胸口的剧痛,朝身旁的生天目问道,“那个……闯我们……大营的家伙……该不会真的是……那个绪方一刀斋吧……?他是打算……来杀我的吗?”
尽管有勉力控制,但最上的眼瞳中还是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几分恐惧之色。
因为情绪极度慌乱的缘故,此时的最上也顾不上现在还有秋月等外人在场了,直呼生天目为“舅舅”。
此时的他,已不像是饱受瞩目、众星拱月的年轻俊才,而是一个渴求着能被长辈保护的小孩。
出身自仙台藩名门的最上,自幼时起就坐拥着常人难以想象得到的优渥资源。
优秀的家族基因,令他拥有着远超这个时代的平均值的高大身材。
吃得上优质的饭食,将身体养得远比绝大部分同龄人都要精壮。
能请来优秀的枪术大师亲自教授枪术。
在成年后,也不需要去多干些什么,就凭自己的出身,就能在仙台藩获得高官厚禄。
入仕后,因有自己的舅舅生天目暗中提携,仕途也是一直顺风顺水。
最上从未遭受过什么挫折——直到昨日为止。
昨日,最上第一次感受到了“差点就死掉了”是什么样的感觉……
绪方提刀朝他笔直冲来,自己差点就被阵斩的画面,深深刻在最上的脑海深处……最上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副画面,一回想起来就感到全身都在冒冷汗……
截至昨日之前,最上还能理直气壮地大喊:“武士就该化身为‘死狂’,应狂热地迷恋死亡!不畏惧死亡!”
但在遭遇了昨日那差点就去见天照大神的事件后,最上已不敢再理直气壮地喊出这句话了……
已经知道“死亡”为何物、“死亡”有多么恐怖的他,已知道了死亡的可怕与活着的美好。
一想到那个绪方一刀斋杀上门来寻仇了,就只感到畏惧,只感到惶恐。
什么“武士的尊严”,他早已忘却了。
“……最上,镇静些。”生天目沉声道,“来袭之敌是否为绪方一刀斋还尚未可知。”
“即使真的是绪方一刀斋杀上门来了,我们也无需去惧他!他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一个人,有3000大军的我们没理由会输给单枪匹马的一刀斋。”
“3000”这个数字像是有着什么魔力一般,让最上那颗慌乱的心镇静了些。
生天目也抓紧着这个机会,朝那几名负责将最上给连人带板地抬走的士兵高声道:
“将他带走!”
“是!”
这几名士兵抬着躺在木板上的最上,哼哧哼哧地快步自主帅大帐中离开。
“生天目大人——”目送着最上被抬走后,天道一边拉长着音调,一边朝生天目问道,“可以跟我们讲讲我们几个有什么任务了吗?你可不要跟我们说:我们3个只要待在这主帅大帐中挖鼻屎就可以了。”
说罢,天道朝坐在他对面、也和他一样在刚才的军议上没有领到任何任务的秋月与黑田努了努嘴。
生天目背过身,缓步走向主帅大营的一角。
在主帅大营的一角摆着一个枪架。
枪架上则插着一根枪身为绯红色的三间枪——正是生天目的爱枪:皆绯。
生天目用单手抓起了自己的爱枪。
“……你们3个当然有任务了。”生天目用平静的口吻说道,“你们3个随我一起去截杀袭营的贼人。”
秋月、黑田、天道3人的脸色随着生天目这句话的话音落下,脸色纷纷一变。
不过3人的脸色变化各有不同。
天道是变得亢奋、激动起来。
秋月是惊讶。
黑田则是微微皱起眉头,露出一副思考的表情。
“生天目大人。”秋月问,“我们4个一起上吗?”
“对方极有可能是那个绪方一刀斋。”生天目静静道,“既然是以绪方一刀斋为对手,那么再怎么严阵以待也不为过。”
“……原来如此。”黑田他那原本微微皱起的眉头此时缓缓舒展了开来,“生天目大人,你刚才让春日和横山他们二人去调集士兵过来,是打算与我们3人一起统率这些士兵来截杀闯营的贼人吗?”
生天目颔首:“没错。”
在绪方的误打误撞之下,他选了个极好的进攻时机。
此时此刻不仅是薄雾弥漫之时,同时也是军营中所有的高级将领正齐聚一堂、商议军事的时刻。
大营现在之所以会在区区一人的进攻下就乱成这样,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高级将领们现在都刚好不在各自统率的部队那坐镇,少了主心骨的指挥。
除了现在守在主帅大营营口外的十数名卫兵之外,生天目、秋月他们手边没有任何能迅速调动起来战斗的士兵。
所以生天目在刚才向营中诸将下达一系列命令时,向春日、横山二人下令——迅速动员部队赶赴主帅大营这儿集合。前者负责动员铁炮手与弓箭手,后者负责动员步兵。
仙台藩出兵数多,所以高级将领也不只有“仙州七本枪”而已,也有几名并非“仙州七本枪”、但也有资格参加高级军议的高级将领——春日和横山二人便都是其中的一份子。
春日和横山都是生天目较为赏识的颇有才能的俊才,所以生天目将动员部队的重要任务交给了他们二人。
“……所以我们现在还要先等士兵们集结完毕吗?”天道不悦地撇了撇嘴,“真麻烦啊……”
“天道。”生天目瞥了天道一眼,“你如果觉得自己有着能单枪匹马将来袭的贼人截杀的本事,我不拦你,你大可以现在直接离开这里,去找那个贼人。”
“但是不要怪我没提醒——那个现在正在我们营寨中大闹特闹的贼人,极有可能是绪方一刀斋。”
说罢,生天目不再与天道多言,抱着自己的爱枪,不着声色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合上双目,闭目养神。
听到生天目刚才的这番话,天道先是一怔,随后面露愤懑。
“那我现在就去取那个胆敢闯我们大营的贼人的首级!”——天道本来是想冲生天目这么大喊的。
但他刚张开嘴,词句涌到喉间,却怎么也没有办法把词句吐出来。
因为生天目刚刚跟他所说的那番话,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回响。
生天目刚刚的那番话语每在他脑海中回响一遍,他脸上的犹豫之色便更浓郁一些。
最终——天道选择了闭上嘴巴。
满脸不悦地双手抱胸,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
……
“哈……”
绪方一边疾奔着,一边将握刀的右手放到唇边,往右手掌哈着热气。
现在仍在落着小雪,星星点点的雪花落在绪方他那因握刀而不得不暴露在苍穹之下的右手上。
落在右手上的雪花在消融的同时也带走了右手的温度。
为了不让手冻僵而影响到自己的挥刀,绪方不得不时不时地往右手哈着热气。
自己的左手一直藏在宽大的衣袖之中,所以倒不需要去哈气、保持体温。
“请……哈……请慢……哈……一点……!”紧紧跟在绪方后头的坂口一边捂着自己那疼得快要裂开的侧腹,一边摆出一张像是要哭出来的脸,上气不接下气地朝身前的绪方央求道,“我……我……哈……快跑……不动……哈……了……”
和绪方这种体力和生命力早就提升到极变态的程度的怪物不同,坂口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他与绪方自开始闯营后,就一直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在营寨中左冲右突,几乎没有停歇过。
他之所以能撑到现在,都是因为求生欲在发挥着作用。
昨日晚上,绪方就以“身穿铠甲,会给萝卜带来极大负担”为由,令坂口将身上的铠甲全数除下,所以坂口现在只身穿着普通的布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