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一晃三年——这句话说来简单。
但对切身经历的人来说, 这一期间,足以发生许多事情。
论起“变化”,拿奥兹曼迪亚斯来举例最为合适。
身高上的改变就不提了,如今的他, 比三年前已经算是自信骄傲的少年还要气势更盛。
他也不是一直都跟在老师的身边挨揍——好吧, 学习——前段时间, 就主动请缨加入远征的军队,亲自前往了战场。
沙场的征战对许多人来说,都不免与危险和死亡相提并论, 但这位身居高位的王子却丝毫不显畏惧。
无论是指挥士兵冲锋,还是自己乘上战车杀敌, 奥兹曼迪亚斯都游刃有余。
战场是他的修炼场, 也是一块将宝剑打磨得锋芒更盛的磨刀石。
等到数十日后军队得胜过来, 像许多年前那样押送俘虏穿过街道, 接受万人敬仰的这个年轻人——无人敢于直视他那夺目的光芒, 只能发自内心地称颂那个尊贵之名。
高坐在马上的王子是多么耀眼啊。
历经磨砺后, 他迅速地成长了起来。
稚气尽消, 身材挺拔, 面容如神祇般俊美, 毫无疑问, 他就是正灼灼升起的明日,注定有一天, 被太阳的光辉照耀到的地方, 都会成为王所掌控的国土。
然而……
还得再顺带一提。
王子确实大有长进, 也显然具备了法老应有的威严,看不出几年前他跟某个老师斗智斗勇时得到的凄惨。
不过,这只是“看不出来”。
私底下,在少数特定的人面前,奥兹曼迪亚斯还是藏不住那一点本质没有改变、并且不减反增的幼稚。
没错,就是幼稚啊。
从神色肃穆的王子一下马,进了皇宫,不忙着去见他的父王母妃,而是直奔某个熟得不能再熟的地方找他的老师这一点就能看出。
起初步伐还算从容不迫,不会显得他的内心有多么急切。
但很快就不一样了。奥兹曼迪亚斯越走越快,到最后,不仅健步如飞,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意还在不自觉地加深。
如果悄悄地——相当大不敬地把王子此时的心理活动描述出来,就会发现,在即将要见到几个月不见的老师的时候,王子便稍稍地显得没有表面那般严肃稳重了。
奥兹曼迪亚斯大概正相当自信地认定,这么久没见,老师一定很想念他。
这是肯定的,不需要怀疑,难道有一丝一毫老师不想念他的可能性?
没有,当然不可能有。
奥兹曼迪亚斯颇为愉快地想,他在战场的这段时间,摩西和妮菲塔丽,这两个同样有几个月没见到的小伙伴都拜托人给他捎来了信,信中自然表露了一番关怀和思念之情。
摩西和妮菲塔丽思念他,那么同样的道理,老师也一定在思念他——这就是奥兹曼迪亚斯的逻辑。
他深以为然,完全没觉得逻辑哪里有问题。
当然,埃迪老师压根没给他送信也压根没过来看望他(如果他想,过来探望徒弟就只是几分钟的事情)这一事实,也被王子殿下理所应当地忽略了。
‘反正以老师的性格,就算想念我也不会说出口。真是一个麻烦的男人啊,不过,作为弟子,我自然要包容他的这个缺点。’
就怀着这样的想法,奥兹曼迪亚斯还未洗掉一身风尘,就兴冲冲地来找埃迪。
没过多久就找到了。
但是,就如前文所述。
没高兴多久,奥兹曼迪亚斯就震惊地发现,老师居然完全不想念他——不对,是在想念他的过程中,将他不在的这些时间花在了妮菲塔丽那里。
还是不对。奥兹曼迪亚斯说。
他对自己的好朋友妮菲塔丽没意见,有意见的是……有意见的是什么?这个疑惑浮现在王子的心中,一时竟说不出恰当的答案。
过了这么久,奥兹曼迪亚斯还是没察觉到,偶尔会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心头的一丝怪异情绪究竟来源于什么。
而他又因为完全没有那个意识,每次都是酸了那么一酸,之后就又恢复如初,久而久之也对此习以为常了。
这次也是一样。
奥兹曼迪亚斯只让那不知名的怪异感觉在心中停留了一瞬,就把注意转移到了突然得知的正事上面。
“妮菲塔丽出事了?”
他问道,话音不掩惊疑。
“不清楚,但是,八九不离十了。”
把黏上来的徒弟甩开之后,埃迪神色不明地回道。
具体情况他也不清楚,知道事件发生,完全是因为在刚才的一刹那感应到了极为惊人的魔力在不远处爆发——那恰好是妮菲塔丽家所在的方向。
下一秒钟,送给妮菲塔丽的狮身人面兽颤颤巍巍地找来求救了。
那只斯芬克斯幼崽也长大了,可此时,却完全没有神兽的气势,反而像是被什么比神兽还要凶猛的怪物吓到翅膀都伸不开了,还没落地就滚落到埃迪的脚边。
所以说,对徒弟的不耐烦态度就算这个原因。如果不是奥兹曼迪亚斯捣乱,他现在已经赶了过去——算了,不用再废话。
“过去看看再说!”
说完这句话,埃迪连那只斯芬克斯都没有搭理,直接用跨越空间的能力去往异变发生之地。
本来连奥兹曼迪亚斯都不想带,可这小子明明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就硬是抓住他的胳膊,跟他一起到了妮菲塔丽的家。
*****
这里本应是世袭大贵族家的华丽庭院。
然而,不知发生了什么,能称为“华丽”的庭院已不复存在,如今呈现在眼前的,是花草不复、遍目皆是碎石断木的凄凉之地。
最中央的房屋意外地没有遭到严重的破坏,肉眼可见的损毁之处,只有一角。
虽然阵仗极大,但异变发生之时,并没有闹出太大的声响,这也就是除了身处于这里之人外,还未对外造成骚动的原因。
埃迪暂且还没有看到庭院的狼藉。
他出现的地方正是唯一受到破坏的屋舍一角,不出所料,正是妮菲塔丽所居住的院落。
显出身影时,率先入目的就是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的少女。
妮菲塔丽只比奥兹曼迪亚斯小一点,时间流逝,她也长成为亭亭玉立的美貌少女。
外表稍有改变,但,可能真的受埃迪的影响太大,被贵族家庭的教育影响的程度反而越来越小,这一点,从她兴致盎然地瞒着家里人,跟埃迪学起魔术就能看出来。
“……”
该后悔吗,不应该随随便便教给她魔术……不,跟后不后悔没关系。
他做过的事情就没有后悔的道理,况且,这跟妮菲塔丽是不是擅自乱用了魔术也无关。
这孩子不是擅自乱来的性格,会造成这样的结果,真的不能说是阴差阳错。
然后,还有一点“私人原因”。
不想那么多,埃迪将少女抱起,在发现少女只是奄奄一息,目前还没有生命危险之后,心里不仅没有放松,眉头反而紧皱了起来。
“奥兹,你先照看着她,她家里的那些人也交给你处理了。”
淡淡地丢下这一句,埃迪就把妮菲塔丽交给了奥兹曼迪亚斯,正好指使他做事。
在背景的喧哗声中,奥兹曼迪亚斯抱起昏迷不醒的妮菲塔丽,来不及惊讶或是愤怒。
他看到埃迪走到大半墙面都消失了的空洞前,作势要从那里跳下去,下意识地喊道:“老师!”
然而,那个男人似乎没听到,下一刻就从他的视野里消失。
奥兹曼迪亚斯一愣,残留的印象里,男人的背影带给他的感觉——竟然无比惊人!
像是如临大敌。男人察觉到了,所以,背脊的弧线绷紧,更显高大挺拔。
他走出去几步,步伐看似不轻不重,实则却犹如蕴含了浓缩在一起的沉重力量。
让从背后看他的人,根本生不出,追赶的心。
……这是前所未有的感受。
在此之前,奥兹曼迪亚斯只知道他的老师很强,但究竟有多强,却一无所知。这跟埃迪从来没有展露出自己的真正实力有关。
他不能让埃迪认真起来,所以别说极限,他连自己老师的底线在哪里都不知道。
奥兹曼迪亚斯一直认为,只要他努力下去,总有一天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逼迫老师认真起来——但目前看来,根本不用等到那一天,他就已经看到了。
虽然不是因为他,而是,为一个……敌人?!
“他发现了敌人,所以追了过去……不对,不像是那样,那个表情——”
一时之间,奥兹曼迪亚斯的思绪回转,不禁咬牙。
一方面,他将妮菲塔丽带出了眼看着就要塌陷的危楼,迎面拦住向这边赶来的下人,直接找到妮菲塔丽的父母。
另一方面,展露出强势和担当的王子神色间闪过一丝自己都没发现的阴郁,不由得想起了他方才注意到的事情。
老师他的表情……
不像是遇到了能够让他认真起来的劲敌的表情。
除了凝重,他似乎还笑了一下。
更像是,对某个不约而至的熟人干出的蠢事心生怒意,但,又不掩兴奋与喜悦之情。
……
什么啊。
就这么丢下学生自己跑了!
明明他,已经能够独当一面。
*****
“你现在这副样子,看着也不赖啊。”
“唔,还不错。虽然受到的限制大了点,但能以这个姿态现界也不容易,凑凑合合吧。”
真是。
句式都不带改。
这样的开场白,难不成每次许久没见后的重逢,都要来一回?
他倒是无所谓。
找到那个嚣张的王并不难,因为那家伙就差直接向全世界宣告自己莅临于此。
那股出奇强盛的魔力……是叫做魔力吧,反正,就是他在千百年前近距离感受过的力量,时隔千年,又一次在眼前张扬。
“来得太慢了,埃迪,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
这是开场白结束后,立在高处只留给下方之人一个背光身影的王,紧接着说出的话。
话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傲慢,如果不是非要站在那么高的地方,穿得那么金光闪闪,埃迪说不定还能多感到一分亲切。
“要不是你发神经跑到这里来,一天最多两次的空间转移又用掉了,我需要费那么多功夫么?”
埃迪语气不善,一脚踩上了干得发白的黄沙,留下凹陷的脚印。
他并不想抬头仰望站在沙漠中石壁顶部的吉尔伽美什,更觉得吉尔伽美什那一身看着就沉的金甲非常俗气,干脆直视前方。
“废话我就不说了。吉尔伽美什,交代吧,你这是什么情况。”
“没死透?开玩笑的。我也不问你现在是个什么东西……妮菲塔丽才学了多久,她的水平我再清楚不过了,那么基础的召唤术,怎么可能把你召唤出来。”
话音未落,吉尔伽美什所站的那块石壁便轰然破碎。
就像以最古之王——英雄王留名千古的吉尔伽美什厌恶与地面的杂种平视,埃迪同样不喜欢被人俯视。
现在就公平了,他直视向前方,眼中已经映入了那道金色的人影。
“能让本王与凡人踏于同一片平地的人,就只有你了啊。”
金色的王似笑非笑。
他先向前踏出一步,便像是踏破苍穹,将无形的气势踩在自己脚下。
“不过,你也真是大意了呐。区区一个资质平凡的人类,在本王回应召唤、契约缔结的瞬间,魔力就会被抽空,如果不是本王截断得及时,留下的就只是丢掉性命的祭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