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子蘸在杯中的指尖一顿。
——梁魏多年交战,本就视同水火。三年前,魏国又与大渝战于南境,接连失利之下,魏帝竟遣使金陵,愿以昭华长公主出降,再陪嫁边境六城,以此缔结两国盟约,共抗大渝。
梁国朝野哗然。
昭华长公主,乃是魏帝唯一的异母妹。
当年,魏帝还只是一个普通皇子,其母杨氏年轻时极得恩宠,连带他也颇受重视。后杨氏颜色渐老,日益失宠,他自然也跟着失势。杨妃不忍爱子受困,又自知年岁,左思右想之下,便以母家幼妹献于帝王,以求天恩。
这便是后来宠冠后宫的小杨氏了。
小杨妃时年二八,貌美惊人,魏国先帝得之如获至宝,对其言听计从。当年魏帝的亲王之位,便是这位姨母为他求来的,由此可见杨氏之盛宠。
——魏宫甚至有传言,若非先帝是狩猎时坠马而亡,驾崩得全无准备,只怕小杨妃是定要殉葬的。
而那时,小杨氏已身怀有孕。
魏国先帝唯一的遗腹女,诞于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元日,说是兄妹,其实比他的七子还要小上许多,生来又玉雪可爱,新帝便格外看重些,赐号昭华。后小杨妃病逝,已被尊为太后的大杨氏索性将其收于膝下,亲自抚养。
——这是大魏仅有的一位长公主。
昭华容貌酷肖其母,明艳灵秀,娇美不可方物。魏帝以其出降,且未言明究竟是与谁结亲,便是打定主意要将她送入金陵。
无论是聘给皇子,还是干脆就嫁予梁帝。
所以,这本该是魏帝最大的诚意。
可谁能想到,送亲队伍方入梁国梅岭,竟然就传出了昭华长公主暴毙而亡的消息。而她的突然离世……
——正是吹响梁魏梅岭之战的号角。
……
小苏眼帘轻垂,眼底神色模糊不清。
萧策倒是没有发觉——无事的时候,他实在不是很敢直视她,就怕万一把持不住,动了凡心,就得一辈子光棍打到老了。
他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不过,你家梅宗主还真是挺厉害啊。”
小王爷自顾自地斟了盏茶:“自宇文玥接掌谍纸天眼以来,我大梁秘府在长安损失不小,勉强递过来的一些消息,也都没有什么作用。哦,我皇兄久经沙场,和那位襄王几番交战,大概能了解一二。可你家宗主了不得啊,对这魏国朝堂了若指掌,大大小小,桩桩件件,竟推测得无一不准。”
“尤其是那宇文玥。”
小女子卷长的眼睫突然一颤。
“我观此人行止,已可见其处事沉稳,心性坚冷,却又不乏锋芒。虽听说他是襄王麾下,这几年也经历过不少战事,可我今日看来,总觉得这人气质干净,像是没有沾染过一点血腥气……看不透。”
有些时候,越难以捉摸,就越说明对方无懈可击。
这一点,如萧策自己,也如宇文玥。
又或者,亦如小苏。
面对他的疑问,小女子只是抿唇一笑。
“别这样嘛,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小王爷当真是好奇得不行了,“你家宗主到底是哪来的消息?”
——自然是她亲口说与长苏听的。
这世上,再不会有人比她更了解魏国朝堂。
也再不会有人比她更懂宇文玥了。
小苏夫人神情温柔,指尖却稳稳落在桌上,没有丝毫动作。
……行吧,看来是真不打算告诉他了。
萧策宝宝无趣地撇了撇嘴,倒也没有继续追问,只道:“我看你脸色还是不好,早些休息罢,我这便出去,不扰你了。”
景王爷心知肚明,往后他要麻烦她的事情,只会更多。
对此,萧策一面歉疚,一面又恨不能跑回去抱着自家兄长的大腿痛哭一场。
——会让小苏陪同使魏……皇兄,你怕不是嫌弟弟命长哦:)
景王爷负手离开的背影,简直不能更萧瑟……
#每天都担心被江左梅郎怼杀#
这种感觉,你们想象一下。
_(:з)∠)_
送走暗自啜泣(……)的景王,小女子仿佛是有些疲倦一般,将茶盏推远一些,便单手托腮,久久不动。
房间里安静得如同无人一般。
事实上,这间屋子内,从没有响起过她的声音。
甚至早在出发前,小苏就告诉过萧策,从踏出长安城的那一刻起,她就会是一个口不能言的女子了。
萧策没有问为什么。
他所想的是,谍纸天眼乃秘府劲敌,这世上,少有他们探听不到的消息,更别说是到了魏国境内。
不能说话的小苏,可以替他保住此行更多的隐情。
再加上他这纨绔子弟的口无遮拦,就会让他们有意泄露出去的情报更加可信。
景王爷还以为,这就是全部了。
小女子无声地长叹了一口气。
也是,他又怎么会知道呢?这些年来,每一份送进宇文府青山院的谍报,所有关于她的消息里,都会写上同一句话:
——此女哑疾。
她不说话,自然有她不能说话的理由。
衣袖遮掩下,小苏的目光掠过墙壁某一处,又很快不着痕迹地收回。
谍纸天眼这监听的手段,也真特么是要了命了……
她不用易容,长安城里,本就没有谁认得她现在这张脸。可是,她不能开口。因为此间世界,并没有能长久改变声音的方法。
——她担心的是,就算只有一个字,一句话,都足够让看守这间驿馆的青山院主人听出她是谁。
这世上,再不会有人比他更熟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