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开庭离开外院这一角后,漫无目的似的在燕府里到处溜达,期间有几波小厮像在寻人,都被他避开。直到他定下开会推迟的一个时辰到了,才在主院正堂前现身。
每年物贸会前的“天工开物”管事例会,规模仅次于新年年会。九州各地都有类似盛会,以便物流交通,传递珍货信息。南方的物贸会大多在夏秋交际的时候举办,而因着气候和船运丰水期的缘故,北雍州的物贸会则是在春夏交替。
对于普通贸易的商行,更关心大宗物资产地产量、物价变化和流通动向。而对于各大匠府来说,头绪更加繁多,既要关注原材料的供应,又要关注自家战兵法器的销路,还要看看对手有没有拿出什么独门新品。
一般来说,匠府较大的生意都是在本州的物贸会时期敲定,尤其是面向修士门派的那一部分采购,毕竟平时散修们的零碎需求很难撑起什么规模来,而开拓的部分则是要去各地碰运气找机会。当然对于那些早已在行业内立足已久的老字号来说,质量是立足根本。
不过像“天工开物”这样非修士的匠府,大额利润是在普通器用上,相形之下倒是比修士匠府要轻松许多。
主院正堂撤走了两侧的活动隔断,全部空间都打开。除了上方府主宝座和一侧专属夏平生的位置不动,其余陈设皆收起,密密麻麻地放满了座位。
正堂中已经满座,众人等得时间久了,又有许多驻扎玉京城外的管事难得碰头,私语之声就不曾停过。
也有脾气或耿直,或暴躁,或别有用心的,偶尔会冒出几句高声来,大多能听见提到了府主。不过终究没人敢把不满直接说出来,因为夏平生坐在上面,和众人一样干等了一个时辰,他不但不曾发问,最后索性闭目养神。
能坐进这个正堂的管事,无论职位高低,权柄大小,都是人精。主府里最近暗流涌动,早就站定一方的、骑墙的、观望的,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本账。
靠外围的地方,一名分行管事正在与一名匠师小声交谈。正堂里的这些座位摆放是和各分支的影响力和规模有关的,只看两人的位置,应该来自边远城镇。
“听说你那边工坊今年利润不错啊,第三个小子要娶娘子了?”一脸羡慕的管事在“天工开物”待了有些年头了,可他是外来人,能力算是中上游,也外派辗转了数年,眼看着边远区域的一个掌柜管事就是上限了。
而那位匠师则和管事是同乡人,有点独门手艺,尤其在“塑形”上有独到之处。如今开模之法推行正热,他都不用花时间去一件件雕琢器物,仅做模具就忙不过来。
那匠师听到儿女经不由眉开眼笑,嘴上说着哪里哪里,实则语气中满是得意,但是他的喜色却不完全,道:“今年的利润确实不错,但都是靠走量,明年就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好事。”
管事有些不明所以,“销量大还不好?虽说年成总会有些高低,但客户既然招揽了,好好维护着,也不会说走就走的吧?”
匠师摇头道:“你不知道,我们今年的销量增长全是给修士匠府提供法器胚胎。”
“有修士匠府的单子还不好?”
匠师叹道:“只需要火候和细致,谁家做还不一样吗?”
管事究竟自己也有工匠的功底,隐约品出些味道来了,犹疑道:“若论异火之纯,匠师之规模,不说北雍州,整个雍州乃至旁边的西州都没法和我们比。就是谁家都能做,那找我们做才保证质量保证工期啊,林哥你多虑了吧?”
林匠师摇摇头道:“这一年,工坊的资源和时间都在扩大制胚能力上了,而受开模所限,成品几乎就是专供的。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可是工坊里的匠师数量虽然在增加,但能够独立把每个环节都做到中级以上水准的,一个都没有,连初级的都在减少。”
管事细细想了想,也有些说不出话来,最后道:“至少利润只高不低,像你这样的老师傅地位更稳。”
林匠师苦笑,“也是,由我来说这话,好像矫情了。”
管事摇摇头道:“林哥你看事情向来比我有眼光,不过小弟心拙,只想得到这样专注于一种产品,天长日久之后,或有容易受制于人的问题。但是既然这个市场归我们了,再要同样规模投入其实也不容易,至少‘天工开物’的异火就不逊他人,所以,风险可能也没那么大。林哥可有教我?”
林匠师看上去不太想深谈,但管事态度诚恳,再三请问,两人又是从小的乡谊。
于是林匠师凑过去附耳道:“你近些年转向经营,自然感觉不到其中利害。可我自小就想冲击一下真正的高级匠师境界,如今的匠府,不见得再需要我这样的人了。”
管事悚然一惊。他脸上从茫然到恍然,略有些挣扎,然后先是朝四周看了一眼,见大家小圈子抱团,都在各聊各的,这才向林匠师挨过去,悄悄言道:“小弟没有哥哥的雄心,觉得当下状况已经很好。不过……如果……听说齐管事那里有冶天工坊的门路。”
林匠师听完,却是面色不变,反而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欣慰地望着管事,道:“多谢倪弟仗言,亦不必过于担忧,为兄自有计较。”
他顿了顿,感慨地道:”想想你我还有胡子他们从乡里出来,到现在一十七年,孩子们都已经长到了当年我们离乡的年纪,倪弟你还是纯善如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