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辞在车上给陈川打了个电话:
“我看上了一个高中生。”
陈川愣了一下,电话里一口水喷了出来。“我说你上次来下江,怎么古里怪气的,敢情心里已经有人了。”
季辞浅淡一笑,低头把玩手里的烟盒,说:“上回还没想清楚吧。”
陈川恶意地问:“上手没?”
季辞说:“看过他身份证,差半年多才满十八,下不去手。”
“放屁。”陈川说,“你什么人我还不知道?你这种人有底线老子可以食屎!”
“……”
一不小心又捏碎一颗爆珠,只得抽出来点着。
陈川等半晌没听见她声音,正要开口,便听见她说:“他找我办一件事。这件事要办成,恐怕要出点血。”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她面前烟气缭绕,雨雾濛濛,唯独那一双末梢上挑的眸子格外清明。
“蚀本的生意,有什么好做的。”
陈川答得轻描淡写,不过季辞知道,他越是这样不经意的语气,反而越是说实话。
季辞向来做什么大的决定,都会问问陈川,毕竟陈川常年在外面闯荡,种种经验都比她丰富许多。
她打这一通电话,就是想问陈川的意见。然而当他给出意见,季辞却发现,她想听到的并不是这个答案。
螺纹卷烟纸上的暗火剧烈燃烧,很快半截成灰。
车玻璃上映出影影绰绰的她,艳丽如罂粟。
喜欢就是占有,是或不是?
不是没有过想法,否则也不会把人家诱到自己家里来。
她甚至狠下过心,既然要帮叶希牧这个忙,她也要从他身上拿到她想拿的东西。她是季辞,不是十世善人。
季辞和陈川一样,都是不做蚀本生意的人。
但事到临头,她还是犹豫不决。
她过去哪里这样举棋不定过。
那边陈川看穿了她的踌躇,说:“要是拿不定主意,就等我回来。”他顿了下,翻了翻日程表,道:“大后天,我回江城。”
季辞应了一声。
返程回去,风小了很多。开过二桥的时候她想起,曾经交往过的一个男人教她开车。那男人三十多岁,白手起家,事业有成,手上有茧,发中带白。他说,真开车的人,难免遇到恶劣环境,要么买好车,要么练一手好车技。
她那时候年纪小,并不怎么在意这话,开车六七年,或许是自己运气好,天气从来风和日丽。
似今晚这样狂暴侧风,还真是头一回遇到。她以为江城这样安逸了千年的内陆小城,永远不可能有台风地震这样的恶劣天灾。
然而当风真的来了,她发现原来自己只是那个有好车的人。
回到家洗完澡,她擦着湿漉漉的长发,想起来下午把鬃梳落在了工作室。
拿到鬃梳,眼角余光瞟到工作台上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拿正眼向工作台瞧去,季辞定在了那里。
四天前,她的工作台上还是一片狼藉。从欧洲带回来的三千片Eurographics油画拼图胡乱地堆在工作台上。
她已经完全不记得当年她是怀着怎样的心理买下了这套博斯《人间乐园》的拼图。
三千片的拼图已经十分耗神竭力,更何况还是油画,没有背后提示,几乎就是吞噬时间的无底洞。
她放弃在把卡片倒出盒子的时候。一年多的时间,她像放弃自己的生活一样放弃着这套拼图。
但现在,这幅一米来长的三联油画,已经拼了大半。叶希牧坐在这里的短暂而漫长的午后时光,想问题时,手中总转着什么。不是笔,是碎片。
残缺的地方还有很多,但伊甸园、青春不老泉、果实与爱侣、撒旦晚宴已经初具规模。
夏娃已籍上帝之手造就,肉体欢愉的神秘盛宴已经开启,曼陀铃奏响惩罚的酷刑——
窗外漆黑的天空里,暴风雨仍在继续,天堂,人间,地狱,一瞬间从季辞心中呼啸而过。
masterpiece,她想,心从死灰中复燃,她需要一个masterpiece。
周考完第二天照例判分、讲试卷。作为五月月考前的最后一次周考,学校教研部的老师有意将试卷难度拉到极大,将学生们狠心一虐,以起到先抑后扬的效果。
考完之后哀鸿遍野,但这套试卷对叶希牧没什么效果,分数依然在之前的水平,尤其那张炼狱模式的物理卷,理科重点班的平均分降到及格线水平,第二名71分,叶希牧还是雷打不动的99——那一分是物理老师硬挑出来的,说他单位写得看不清楚。
老师们长舒了一口气,说“稳了稳了”。物理老师索性让叶希牧上去讲大题,理由是“比标准答案更标准。”
叶希牧被物理老师放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半,再上一节课,吃完晚饭就是晚自习了。他看着时间犹豫了几秒,觉得到底不能失约,还是骑车去了天井老屋。
就剩三天了,他想,她还能有什么花样?
季辞对他说“陪我七天”的时候,他心底反感且厌恶。
不是没遇到过这种事情。
他不会做的。
父亲性格暴烈,要是知道他用这种办法把自己捞出来,父亲宁可打死他再进一遍局子。
他没想答应季辞。
次日是迟万生的二七。下午自习完,他去街上买了些线香黄纸,去给迟万生上坟。
临走的时候他看到了季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