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辞到底没让叶希牧看到一滴眼泪。
站起来的时候,眼底赤红微肿,眼眶却是干燥的,甚至连妆面都没有很明显地花。她在叶希牧面前,依然成熟、优美,艳冶而带三份轻佻。就算有狼狈失态的时候,那也是暂时的。
开车送叶希牧回家,路上她就问了叶希牧一句话:“恨我吗?”
叶希牧当时反问了一句:“为什么要恨你?”
季辞双目直视着前方的道路,没有回答,车开得平稳而飞快。
于是叶希牧说:“不恨。”
车开到环保局家属小区外停下,季辞拎了包跟随叶希牧上楼。门被她给锁上了,叶希牧身无分文,她打算去看看锁头,再去买个锁找锁匠。
谁知道走到门口,门口竟然站着两个人。
季辞一看到那两人就想往回走,这两人是叶希牧的年级主任和班主任,都是实验二中资历很深的老师。虽然没有带过季辞,但季辞都认识。
然而那两个人已经叫住了叶希牧。
两位老师都是心急如焚的样子,年级主任斥责道:“叶希牧!你跑哪儿去了,电话也没人接?”
叶希牧也没想到两位老师都会找上门来,走上前去道了个歉,说:“我出门去没带钥匙,电话也落家里了。”
班主任生气道:“你不知道今天是填志愿的截止日期?过了今天,以后就没机会了!”
与两位老师的激动形成对比,叶希牧依然很平静,说:“我上午和您说过,我不报了。”
年级主任语气严厉地说:“这么大的事,你就这样决定了?”
班主任也道:“复旦和上交也都是很好的学校,招生办的老师亲自来找过,说会有奖学金,专业也没问题,你想清楚!”他脸色有点黑,眼睛里有焦急、担心,也有遗憾、失落。
季辞觉得自己不适合呆在这样的气氛里,低声对叶希牧说:“你和老师们聊,我去找锁匠。”
正要走,却被班主任叫住:“哎,你是哪个?”
还好他们不记得她。
季辞转身,淡淡道:“他小姨。”
班主任和年级主任都打量起她来。所幸季辞今日开车回江城,穿的是宽松舒适的T恤和浅色牛仔裤,一直马不停蹄,也没来得及换。两位老师只觉得这年轻女子长得格外勾人,脖子上那条红线太招眼,其他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不恰当的地方。
班主任看了一眼叶希牧:“你妈妈那边还有别的亲戚?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季辞说:“不算很亲。我之前一直在外地打工,这回回来,听说他家里出了事,过来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
江城人南下去广东打工的年轻人不计其数,班主任又看了眼叶希牧,见他点了点头,于是不再追问,心里想着叶希牧这孩子长得好,母亲那支人若是长得不好看,也确实说不过去。
季辞往楼下走,却又被年级主任叫住,说:“希牧爸爸不在,你是他小姨,也算他长辈了。”年级主任走下来两步,郑重其事地对季辞说:“希牧打算放弃填报高考志愿,复读一年,这对他来说是件很大的事,一步行差走错,这辈子都会受到影响。他年纪还小,你是成年人,也有社会经验,应该多和他参谋参谋。”
季辞看向叶希牧,叶希牧别开脸,没给她看到表情。
他不想和她谈论志愿和复读的事。
他虽然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表现出来,但心底一定还是会觉得,要复读很丢脸吧。
尤其在她面前说出来。
季辞很客气地说:“他年纪是小,但很有主见,他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
年级主任叹一口气,问叶希牧:“你真的决定了?”
叶希牧说话的时候手背在身后,季辞看见他拎着袋子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收紧,手背上的四个指关节异常的坚硬清晰。
他语气简洁明确:“决定了。”
年级主任又是长长一叹,道:“也好。”他抬手拍拍他的肩膀,走下楼梯。
叶希牧和季辞把两位老师送出小区,年级主任又嘱咐了叶希牧几句,班主任则把季辞叫到一边,低声说:“……希牧……心理多少会受到影响,他爸爸又坐牢,一时半会出不来,如果可能的话……麻烦你帮忙,多陪他聊聊天,多开导开导他,这孩子得开心一点。”
班主任的忧虑之情都写在脸上,季辞无法说出拒绝的话,只得点了点头。
班主任又道:“我总觉得你眼熟,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季辞克制着不露出本性,拿出在陈川家的礼貌笑道:“江城七十万人,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当然有可能在哪里见过。”
班主任点点头,和年级主任一同开了车拦了出租车离开。
趁着还没天黑,季辞去买了把防盗锁,叶希牧找了锁匠,回去撬了门,又换了新锁。待换完锁,锁匠离开,黑暗的阴影就像一片巨大的羽毛,笼罩了整个屋子。
七八月份是江城最炎热的时节,屋子里之前开了空调也没关,又阴暗又凉沁。叶希牧按亮了客厅的灯,是一个老化发暗的日光灯管,整个客厅里都是冷色的光调,季辞觉得,也没亮多少。
她站在门口,淡声问:“我可以进来吗?”
叶希牧回头看了她一眼,说:“进来吧。”他从玄关里拿出一双干净的拖鞋给她,季辞一看,仍然是她上次穿的那双,叶希牧小时候穿过的。这双拖鞋打着深刻的叶成林的烙印,鞋面宽大粗笨,除了他那种男人,没人会给自家小孩子买这种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