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甘心……不甘心,可恶可恶可恶可恶——但是,老师,真的被你说对了!”
“那个家伙,至少现在还不能掌控……他和我们是‘同类’,这一点不会有错,不会错!”
“只是需要耐心。”
“要等他,自己‘觉醒’。呵……呵哈哈哈哈!”
——砰。
阀门关闭,将不明所以的笑声隔绝。
……
——嘣,嘣。
将手的五指收紧,做出握拳的姿势之时,指节间就发出了如此清脆的声响。
路边,银发少年微微垂眸,注视着自己正缓慢重复着握拳动作的右手。
手指攥紧,伸展开来,再继续收起。
映入眼中的手掌与少年的形态相符,骨节纤细,比成人应有的手掌小了不止一圈。
他的肤色还是那么白,掌心中的掌纹都近乎不清,更没有带有鲜活气息的血色,从每一个细节都显得冰冷。
唯有一点不变。
那就是这看似纤弱的手中,蕴含着难以想象有多恐怖的毁灭力量。
“啧。”
情绪不明的气声从口中发出之后,埃利克便收回了目光,把手揣进了衣兜里。
他直视前方,步子同时迈起。
不使用能力直接回到保须市,是存着一些放松的心思。但无可否认,埃利克的心情,并没有表面所显出的那般平静。
实际很不想承认,可逃避反而是他不可能接受的软弱行为。
所以,那就爽快点承认吧。
如今已经忘得差不多的混账们啰嗦过的话,其中的确有那么一两句,莫名突兀地冲撞到了埃利克的胸口,让那儿至今还在不适作痛。
他是被提醒了。
不管是逃避还是忽略都不可行,毕竟,迟早都会面对这个问题。
——他必须从时而恢复上些许破碎片段的记忆里,审视曾经的‘自己’。
“埃利克”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此前得回的线索太少,他也从未深思过这些。
“埃利克”的真名可能根本就不是这个,不,应该说,肯定不是这个。
“他”似乎做过国王,还被无数人称作魔王,先前浮现而出的某些记忆片段显示的尸山血海,也印证了“魔王”的所作所为。
——就是这只手,夺去了数不胜数之人的性命吗?
在冷漠审视的过程中,他这般想,心中也果不其然没有半分震撼或是惊骇的波动。
更倾向于,“哦,一点也不意外啊”这样的冷静。
邪恶、残忍、臭名昭著……等等词语都能跟“魔王”这个名头,再叠在加一起,一股脑地落到此时尚未恢复记忆的埃利克身上。
埃利克又想了想。
好像顶着这些标签,他个人也没有什么不爽或是抗拒。
但。
就是有些奇怪。
他莫名地觉得如鲠在喉,仿佛这些“事实”之中,还掺杂了他潜意识里绝不想默认的恶心的东西。
承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人,没有关系。
目前所得到的片段全都把他往恶人的方向推,仿佛慢了一步,就要引发不愿看到的后果,故此异常地迫不及待。
可是,事与愿违。
他偏偏在无所谓地接受之前,又忽然不想承认得这么干脆。
找不到证明“清白”的证据。
因为,“埃利克”的手上确实有抹不掉的血腥。
记忆的短暂片段在他扫荡酒吧之时,又冷不防地冒出了一点儿。
这次似是与“死”有关的画面,一如往常般没有前因后果,消逝破碎得亦然极快。
大致可以分为几个部分。
最先出现的那一部分,还是浮出了好几次的那熟悉的一幕。浑身沐血的男人身处于战场之中,脚下所踏的便是敌人的尸骸。
纵使有千军万马,普通人的力量在他面前都如螳臂当车,除了送死,便没有其他的结局。
随后,只是一恍神,被黑色披风包裹住的男人便踩着干燥的黄沙而来,银发和大半张面庞都被黑影覆盖。
男人那时所在之处更暗,似乎是一处狭窄的密道——或者说,是隐藏在地底的墓道?
被脏乱白布缠绕的干尸就丢弃在墓道的角落,而男人一脚踩住正尖叫着什么字眼的某个人类的头颅。
盖住银发的兜帽掉了下来,他的金目布满肆掠的风暴,憎恶已然点燃了瞳孔中的怒火。
于是,那个人类的末路也就到来了。
可以确定,将此人如蝼蚁般杀死之时,男人绝无半点怜悯和犹豫。
再之后……
还有类似于此的杀戮画面,但都闪烁飞快,来不及探寻原因。
太奇怪了。
奇怪——这个念头,也就是此刻从埃利克脑海中浮现。
前面都是血色与由死亡带出的灰暗色泽,可到了最后的最后,记忆片段的落幕之时。
背景还是灰暗,但,不再追寻此前的规律。
最后一幕的情景,显得分外宁静平和。
没错,正是“宁静”。
死者就躺在男人身前的床上,扣住他银发的手刚好从发丝间滑下,无力地垂落在床边。
从记忆中男人的视角,看不清这名逝去之人的面容,就连当时应该和他们待在一起,房间中第三人的身影,也只能勉强看到对方同样被灰暗照拂的衣摆。
奇怪。
太奇怪了。
这一系列的片段难道来源于完全不同,相隔还尤其远的时间?
在血色泛滥最广的画面中,对于死亡,男人是全然冷漠的,只夹带了极少一丝仿若即将得到解脱的欢畅。
一点一点推进,埃利克隐约能意识到,这个就是他的过去的男人,情绪一直在改变。
从冷漠,到愤怒,再到最后的……
悲伤!
再多的愤怒憎恨厌恶,都比不上那时所感受到的悲痛欲绝。
只有以最平静的方式死去的这个人离开他时,他会悲痛到心脏如被割裂。
明白了。
男人不知跨越了多久的时光,他与“死亡”始终密切相连。
他不是“好人”。
那么,他就是绝对的“恶人”?
“……”
埃利克也不知道。
但他有明确的体悟了。
还真的是那种感觉:现下做知晓的所有内容,包括“他”自己,都要让他承认某个“真相”。
真的,没有反驳的理由啊。
那么,他——
“承认个屁!”
银发少年的神色出现了明显的变化,代替原本的些微茫然,变为不止是冷嘲的坚定。
他扯了扯嘴角,目光炽热,恶狠狠的声音,就是对那个位于过去的“自己”的警告:“我是个什么人,只能由现在的我来决定!”
埃利克,不愧是个傲慢到连“自己”都不会服气的人啊。
哪怕所有人——包括过去的“他”,都告诉他,你跟所谓的“英雄”不是一路人,该去做自己该做之事。
听了就听了,他压根不会信。
因为他就是觉得,自己不可能做出不讲道理就滥杀无辜,还把世界搞得天翻地覆的事情来。
想把他拉到只能跟愚蠢小鬼摧毁社会的档次来?
“要笑死人了!”
嗤笑完,埃利克把心中残留的疑虑尽数挥去。
他本就不适合想这想那,徒生麻烦来膈应自己。此时,只需要顺应内心,“做自己想做之事”。
于是。
裹着店里仅有的两床被子瑟瑟发抖的老板,在变成人形冰棍之前,终于看到外面的“冰箱”解冻了。
老板:“啊、啊、啊——阿嚏!!!”
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老板抬头,看到出现在门口的少年,并没有埋怨,也只是故作无事地爽朗一笑:
“来啦。”
“看看你,我还没出事呢,怎么就先哭上了?”
“谁哭了?”
埃利克诧异,下意识抬手,却出乎意料地摸到了自己眼角下的湿润。
哦。
是那时候。
因那个不知面容、更不知身份的人的死去而涌现的悲痛,同样感染到了现实中的他。
想到了。
可他顿了顿,又想,懒得解释那么多。
“门口的广告牌坏了,有人找过你么?”
“是我以前认识的朋友……算了,还是坐下来慢慢说吧。”
老板哆嗦哆嗦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
“要牛奶吗?”
“不。”
“要喝点粥吗?”
“没兴趣。”
“嗯……那,吃点炸鸡?”
“吃。”
“好嘞!”
炸鸡火热出锅,老板把盘子放在桌上,又拉来了两根椅子。
“开始讲故事了啊。哦,不对,外面好像出了大事,埃利克,你不过去看看?”
“不用。”
埃利克吃了一口炸鸡,整个人仿佛都增添了一点懒洋洋,眼皮都不抬:
“有埼玉在,那边的事情,全都交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