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众人回归,只见吴惊枝陪着一位老者缓步而入,言谈甚欢。
老者六十余岁,身边跟着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看样子或是其弟子。
银光城书画界众人不敢抢先,便只陪在周围,拥着二人进入堂中。
“这位便是荆原书圣吗?”言诚问旁边席上人。
那人看了言诚一眼,见他一身布衣,不免轻视,只随意点了点头,便转过去与旁人闲聊。
吴惊枝引着二人来到上首席间,请二人坐下。那年轻人本应坐于侧位,但却随着荆原书圣阮兴一起坐在首席主客位上。
银光城书画界众人见了不由皱眉,大觉这弟子礼数不周,有失阮兴的身份。
不觉间客人纷至,时辰亦到,吴惊枝起身站定,向着大堂中众人拱手为礼。
“老朽虚活七十岁,老而不死,浪费粮食,可谓惭愧。”他半开玩笑地说,众人不由跟着笑了起来。
有人道:“您活着若算浪费粮食,我们活着便是暴殄天物了。”
众人再笑。
吴惊枝亦笑:“总算是活到了古稀之年,像样不像样,总也得办个寿宴。多蒙众位捧场,才未令老朽堂中冷落,在此多谢了。”
说着,拱手再礼。
又说了些热闹的场面话,众人也纷纷起身道贺祝寿,这寿宴便正式开始。
言诚坐于席末角落之中,看着别人谈笑风生,举杯对饮,自己却是无事可做,不由有些后悔,只觉应挑别个时间来见。
看今日这意思,只怕没可能与吴惊枝单独交流画艺了。
正想趁旁人热闹之际离去,首席上却突然聊开了丹青之事,他耳尖听到,不免又老实地坐了下来。
“提到当今天下画师,只怕莫有能高于吴老者。”一位银光城画师说,“不过最后城中出了一位‘香莲居主人’,其画功简直是神来之笔,怕能与吴老平分秋色。”
“我亦听过此人。”吴惊枝点头,“只是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我曾派人到香莲居求见,却被推挡出来。听闻此人正参加城主弟子选拔,却是位不满二十的少年人,真是奇才。”
“哦?”荆原书圣阮兴听闻来了兴趣,问:“此人画功究竟如何?可有画作流传于世,也好令在下一开眼界。”
“这倒未见过。”有人摇头。“只有一幅美人图,挂在香莲居之中。”
“我听闻,那图已经得道成仙,一到夜里画中人便会走出画来,为客人添茶倒酒。”有人说。
“市井传闻何足信?”阮兴身边那年轻人微微一笑,缓缓摇头。“那些平头百姓,惯行这等无聊之事。什么精怪传闻,不过是胡说八道。”
众人中有人点头,有人却不以为然。
“我倒是看过那画。”一人说,“真是惊为天人!若是直视之时还好,若是余光扫过之时,却几乎以为是一位仙子浮在那里。虽心中明知是画,却也忍不住吓一跳。”
立时有人点头附和,称自己在装裱铺中看过,当时便被惊得目瞪口呆。
“我本想去香莲居一观,但又怕扰了那位少年的静修,误了他参考之事。”吴惊枝说,“因此直到今日,始终缘悭一面。倒是遗憾。”
阮兴越听越有兴趣,忍不住问:“那香莲居在何处?老朽得空时,也去看看。”
“阮老还是不要去了吧。”他身旁那年轻人一笑,“白跑一趟耽误工夫倒在其次,满心欢喜落个摇头叹气,才不值当。”
众人听这年轻人口气,似对这香莲居主人大不以为然,有见过美人图者不由道:“年轻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银光城,无疆净土,虽未称国,但却以国自居。”年轻人语带傲慢。“但就算成国,也不过与寒乌、成溪、中闾之类小国相当,偏僻小域,哪有什么了不得的见识。小小一城,人才便有,怕也不算多,眼光更不见得高深。见到一幅不算蹩脚的画作,便以为是惊天之作,徒引人发笑而已。”
席间诸人不由皱眉。
这话已经不只是点评“香莲居主人”,而是扩散到了银光城书画界上,而且大有瞧不起整个无疆净土之意。
而观阮兴,却只是淡然微笑,丝毫没有阻止年轻人狂言之意。
甚至是简单地打个圆场,似乎都不想做。
这岂不是纵容弟子公开污辱整个无疆净土?
是可忍,孰不可忍?
有脾气大的人已经忍不住,斥道:“你小小年轻懂得什么书画之道?银光城虽小,但集四方贤才,哪一个不是有着惊人艺业的人物?”
亦有人冷笑:“我们的眼光不济,那么想来你的眼光是不错的了?却不知于丹青之道上,有何所得,说出来大家分享一下?”
“只怕不过是口舌厉害,只懂损人而已。”有人嘲讽。
更人有冷冰冰地说:“这位公子口气这么大,想来是艺业惊人。不妨露几手给大家开开眼,让我们知道什么叫不算蹩脚的画作,什么又算蹩脚的画作,如何?”
吴惊枝微微皱眉,望向了阮兴。
阮兴只是一边摇头,一边呵呵地笑,不看吴惊枝的目光,也不发表任何意见。
这便不对了。
今日是我的寿辰,你阮兴带着弟子过来道贺,却任由弟子出言不逊,你究竟是来祝寿,还是来砸场子踢馆的?
我精于画道,你精于书道,二人艺业本不冲突,彼此互敬协作,还能相得益彰。你却为何要来为难我?
难道……
吴惊枝目光渐变,几十年岁月洗礼得来的人生智慧,已使他看透一切。
于是他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