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死鬼毛长生飞越山山水水,在玉皇村的村尾落了下来。
剪刀鬼梅异香的变心让他伤心,同顾天的较量让他难过,久久没见到抽肠鬼孟浩冬,也让他觉得事态炎凉。
我所什么呢?一个情场失意者。
我算什么呢?一个手下败将。
我算什么呢?一个可以被老板呼来喝去的打工者。
想到诸多的不如意,穷死鬼毛长生真有了一种生无所恋的虚无寂灭感。
因而,毛长生没有去店子老包上见抽肠鬼孟浩冬,没有去工地看那些工人的修建,也没有去有可能那四个女鬼后去了的村后的豪猪洞。
恍恍惚惚,长吁短叹,穷死鬼毛长生满腹惆怅,回到了曾经更剪刀鬼梅异香相敬如宾地住过一段日子的叫化子岩洞。
可以遮风挡雨的千钧山石,依然突兀。
巨石下行人和放牧人烧过火堆留下的灰烬,依然冷冰冰的,了无生气。
巨石下面就是山洞的洞口,像一个傻子的嘴巴大张着,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跟此时此刻穷死鬼的形状一般无二。
洞前流水哗哗,一曲寂寞之歌唱得更加寂寞。
河边的红冬瓜书,树下的青刺,都掉光了叶片,显得那么寒酸而无味。
剪刀鬼梅异香曾经在这里住过,曾经陪伴穷死鬼毛长生住过朝朝暮暮,看过飞云流霞,听过夜莺朗诵洗练的诗歌,嗅过山风里苍古的红尘味。
那时,世间万物多美多可爱,无可挑剔,其乐融融,恍若心向神往多时的神界天堂,一切都是和谐而富足的。
而今,佳偶远去,天地间充满了无尽的匮乏,天是破天,地是破地,触目之处,尽数残山剩水。
穷死鬼毛长生叹息又叹息,徘徊又徘徊,坐下又站起,站起又坐下,觉得应该去某个地方,心中却一片淡然,一片迷糊,不知道该去哪里,不知道何时该去。
似醒非醒,似睡非睡,恰似衣兜里的地狱毒蜂。
终于,穷死鬼毛长生想起了离开迷幻之地的时候,剪刀鬼梅异香说过的话。
梅异香把他交给她的冥币和存折卡片,都藏在了叫化子岩洞的某个地方,要他自己寻找。
那话是真的吗?
人间已见识过太多见钱眼开、没有原则的女孩,到了阴冥,真还能见到一个洁身自好的女鬼?
穷死鬼毛长生闭目长叹一声,然后在空气中嗅了起来。
他同剪刀鬼梅异香相处的日子,都是规规矩矩、相敬如宾的,但梅异香的气味,他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就算一万个女鬼化妆得一模一样,再用一模一样的盖头把脑袋严严实实掩盖起来,他也能一下子嗅出梅异香的气味。
山洞里,处处都有梅异香的气味,若有若无,或浓或淡,让穷死鬼毛长生更加心痛欲绝。
冥币和存钱卡,在剪刀鬼梅异香身上停留的时间特别长,那么,收藏冥币和存钱卡的地方,自然更浓郁的梅异香的气味。
穷死鬼毛长生原本就不笨,静下心来的时候,就显得更加聪明了。
可以说没费吹灰之力,穷死鬼毛长生就找到了梅异香藏起来的冥币的存钱卡。
最容易瞩目的地方,也是最容易被忽视的地方,熟视无睹,也就是这么回事。
抬头看巨石,巨石上方有一个凹陷出,冥币和存钱卡就搁在那儿,上面压了一块同巨石同样黑糊糊的石块,风吹不走,松树无心窃走,一揭开石块,就见到了熟悉的冥币和存钱卡。
穷死鬼毛长生把冥币和存钱卡按在胸脯上,思绪远飞,目光湿润了。
梅异香曾经同他一块儿去县城,去移民区,去零售部……
曾几何时,美梦成烟,旧欢成梦!
穷死鬼毛长生在巨石顶上端坐下来,痴痴出神,喃喃自语:
“你为什么偏偏要留下这钱和这卡?怎么不带走?
“你带走了,矢口否认,我是没有办法讨回来的,只能自认倒霉!
“你带走了,并只字不提,或矢口否认,我就会看清你的真面目,从而轻视你,慢慢地忘了你,正如诗人精卫说的那样——看清才能看淡,看淡才能释然。
“可是你,可是你为什么要把我心甘情愿给你的一切,原原本本地留下来?
“你不是因为经济上富足了,才这样做的——这样做,只因为你的心灵富足。
“一个心灵富足的女孩,才能坚守廉耻,才能带给别人快乐幸福,自己才会更加快乐幸福!
“这么好的一个佳偶,好不容易才遇到,竟这样一笑而过,失之交臂,成为了永远的梦幻?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这样失去了你啊……”
穷死鬼毛长生失声痛哭了起来。
但是,他立刻有用手捂住了嘴巴,只准许自己流泪,不准许自己大放悲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