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廷筠不动声色,一脸淡然的笑容,可是在徐治的眼里,这笑容实在是意味深长,不由得他不仔细想想清楚。
“老大人,您是觉得下官不该参奏张恪?既然如此,我就只参乔福,您老意下如何?”
“哈哈哈,学通,老夫是在野之人,国家大事我早就不管了。”杨廷筠说着低头喝茶,根本不搭理徐治。
大厅里瞬间安静下来,针落可闻,徐治的脸上也渐渐发红。
“老大人,按理说看在您老的面子上,下官绝对不该找张恪和乔福的麻烦,可是您不知道啊,姓乔的有多可恶,简直欺人太甚!”
杨廷筠挑了挑寿眉,笑道:“我听说乔福还是武状元,又在长生岛击杀奴酋野猪皮,骄兵悍将,飞扬跋扈是难免的!”
“我的老大人啊!”徐治气得一拍桌子,须发皆乍地说道:“要光是飞扬跋扈,也就算了。他,他简直胆大包天,要是不弹劾,我对不起天下读书人!”
“有这么严重?”
“比这严重,您知道吗,在半个月之前,他剿灭了一伙泰山土匪,搜出了几份来往书信。然后就愣是往衍圣公府跑,要衍圣公交人,府里不答应,他愣是调了十门红衣大炮过来。那可是圣人的苗裔,历朝历代谁敢对衍圣公不敬,他区区武夫竟然在圣人门前动用大炮,简直飞扬跋扈到了极点,目中无人,是可忍孰不可忍,我非要把他参倒了!”
徐治越说越生气,须发皆乍,牙齿咬得咯咯响,恨不得立刻拿把菜刀,去找乔福同归于尽,可是一低头,却发现杨廷筠还在慢条斯理的喝茶。
“是明前的龙井,年轻的时候喜欢喝铁观音,到老了就喜欢平淡了,龙井啊,瓜片啊,都不错!”
徐治听到这里,差点摔在地上,鼓起来的气泄了大半!
“老大人,您听没听我说的啊,要是还容他们,我就不为人子!”
“呵呵,学通,老夫问你,为何如此生气?”
“冒犯圣人,难道不该生气吗?”
“圣人早在两千多年去了,如今的衍圣公,虽然顶着一个圣字,可是算得起圣人吗?”
这话问得厉害,说起来孔老夫子一辈子周游列国,差点饿死半道上,穷困潦倒。可是自从罢黜百家之后,孔家就世代荣华,历经朝代变迁,岿然不倒。
作为儒家的吉祥物,没有哪个皇帝愿意惹天下读书人不痛快。结果不论孔家怎么过分,欺压百姓,吞没田产,甚至打死打伤百姓,都无人敢管。别说圣人了,活脱就是一颗毒瘤。
“学通,老夫问你,乔福搜索到的书信是不是真的?”
“这个……”徐治脸涨得通红,憋了半晌,才气呼呼说道:“老大人,孔家不光有土地,还经营商号,遍及山东。需要往来运货,除了衙门要疏通,山贼水匪少不得要打点,您也知道,梁山好汉可就出在山东,咱这地方土匪多啊!”
杨廷筠笑道:“这么说书信是真的,孔家真的通匪了?”
“老大人,话不能这么说,寻常联系而已。而且也不能说孔家,不过是偏支子孙,犯了王法带走就是,何必大闹衍圣公府?打人不打脸啊。”
“哎!”
杨廷筠叹口气,苦笑道:“把柄落在人家手里,就该认倒霉,别管谁都一样,还是退一步吧!”
徐治低着头,眼珠来回乱转。他本来不想得罪乔福和背后的张恪,可是闹到了孔家,他上本等于是为了天下读书人讨回公道,作为言官出身的徐治深知这是一本万利的事情,值得冒险。
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杨廷筠,哎,听他的一次,就算是以前的恩情一笔勾销。
“老大人,您说话了,我就退一步,放过乔福!”徐治粗声粗气地说道。
可是杨廷筠的双眼突然亮了起来,像是刀子一样盯着徐治,吓得他倒退了两步,这老头被附体了?
“学通,退一步救得是你自己!”杨廷筠突然冷笑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转了好几圈,还想弹劾乔福,摸摸脖子上的脑袋还有吗?”
“老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徐治脸色也不好看,虽然你是老前辈,可是都下台了,我现在可是一省封疆,好歹尊重点啊!
“学通,你现在是不是在想,老朽糊涂了,满嘴胡说八道?我就问你一句,张恪是怎么起家的,在他手里倒霉的光是鞑子吗?”
此话一出,宛如一道雷霆,劈得徐治外焦里嫩,浑身颤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刘一璟、韩爌、叶向高、杨涟、左光斗、魏大中……
曾经叱咤朝廷的一串名字,就是被张恪抓到了一招之错,就给弄掉了。
还记得当初张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了王登库,也是查抄了账本,公布出来,东林党的名声臭了一半。
当时他还是都察院的御史,本想参劾张恪,可是不得不跟着弹劾东林。一个武将扳倒了当朝的大学士,多少人津津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