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琴的人正是吕不鸣。他跌坐在客栈左近一处小山坡上,长琴平放在双膝上,神色欣然、动作舒展。拔、挑、抹、勾、按,琴声清亮而温婉。在内力的激发下,琴声传向远远的古道。
梅念笙家学渊博,文武双全。自是精通乐曲,特别是长于古琴。自是听得出吕不鸣琴艺算是登堂入室,还可入耳。吕不鸣的琴声自不如昨夜梅如雪哀而不伤的境界,反而是中正平和,温文而雅。
梅念笙心思:琴发心声。此子琴中颇有抚慰之意,想是向昨夜之事表达歉意。早闻华山现任掌门岳不群人称君子剑;其师弟吕不鸣亦有玉剑客之称,果不其然。心中自觉昨夜行事也是莽撞了。看来,吕不鸣倒是文武双全,性情平和,算的是可交之人。
当下便不再理会木家仆从的惊异和嘈杂。心思沉下,保养精神。
梅如雪亦是如此。女儿家心细,更是从中听出吕不鸣那平和的琴声中暗藏的一丝关切。顿时脸色通红,心如撞鹿。
车厢中两个半大孩子,被惊醒了过来。木岫揉了揉眼睛,不高兴地说:“是谁在外面弹琴,吵得小爷睡不得觉。”
“是啊。是啊。琴弹的难听死了。还不如小姐呢。”小丫鬟细雨打着哈欠附和着。
听得两个孩子懵懂的话语,梅如雪失笑出声。心情似乎好了许多。
琴声渐消,车队远去。吕不鸣抱琴在怀,一跃而起,极目眺望。良久,便招呼在一旁几乎睡着的令狐冲,策马而去。
在令狐冲的眼里,小师叔自梅岭之后一切表现堪称古怪。自鼓琴相送以后,小师叔就催着一路疾行,虽然表面上和平时一样,可会时不时的发呆和半夜不睡觉抚琴。这与他熟悉的“万事不萦怀,朗然如明月”的小师叔不一样啊。虽然在山上会有些出人意表的表现或是令人尴尬的言行,也是一时半刻而己。而这次的不正常竟然坚持了五六天,而且还没有恢复的预兆。令狐冲不由担心:小师叔是不是被梅念笙大侠给打痴线了?
这一日,二人一路风尘仆仆来到了广州城。找到投宿的客栈后,稍事收拾洗梳。令狐冲便来到隔壁吕不鸣房中,提议二人一起到城中逛逛,顺便吃晚饭。果然,吕不鸣一直虚抚着古琴,随意地打发他自己出去。令狐冲只有悻悻的出去了。
广州城自古是海贸重地,繁华、热闹自是与中原不同。二人所投宿的“悦来客栈”本在城西一隅,时近黄昏,令狐冲出得客栈,行了几步就来到一处大街。只见街道纵横、店铺鳞立、来往行人川流不息;各种海货、西洋货品,琳琅满目;还有当街卖艺的、杂耍的,引得很多人观看。白袍裹头巾的大食人,红头发蓝眼珠的海外洋人,腰横长刀脚踩木屐身材矮小的倭人,皮肤黑炭一般的昆仑奴,服饰夸张色彩斑斓的苗人僚人。心情郁郁的令狐冲,本是少年人,不一刻便放开心胸,这里走走,那里看看,兴奋的不得了,心里的那点担心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华山之上,中原大地,那里能见到这些奇异人物。一想着回到山上给师弟妹们讲一讲这些见闻,师弟妹们那惊讶和羡慕的表情,心里便开心得意的很。
想到师弟妹们,令狐冲便觉得应该给大家带些礼物和特产,尤其是给师父、师母和小师妹。想到这里,他一头就扎进大街两边的店铺里。
可是一会儿功夫,令狐冲有些丧气的站在大街一角。原来他是看着这个想买,看到那个想买,一问价格,再摸钱袋,便尴尬了。原来令狐冲第一次下山本是短途,岳不群给的路费虽是充裕,虽然这一路都是吃着吕不鸣的大户,但也掩不住囊中羞涩的事实。
“师叔那儿还有衡山刘师叔临行时送的盘缠。足有二百两呢!”
令狐冲心里便亮堂了。反正这一路都是吃师叔的大户,这礼物还的着落在师叔身上。这时他便动起脑筋,想着如何窜掇师叔出自己这份钱。
边想着好事,边走着,一不留神竟撞着了一个小女孩。这个小女孩六七岁模样,一身蜡染靛蓝青底白花的衣裙,肌肤如玉,大大眼睛,头戴银亮童饰,好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令狐冲,虽然己尽力避让,还是把她碰倒在地上。
小女娃一屁股坐在地上,顿了片刻,竟放声大哭了起来。
令狐冲连叫不好。在四周人们鄙视的目光中,尴尬的挠了挠头。忙上前,蹲下身子细声细语劝慰。
可是小女娃充耳不闻,只是两手掩面,两脚蹬地,自顾自的嚎啕大哭。
这时,有人在旁边提醒道:“年轻人,这小女娃,是蛮子,怕是听不懂你的话。”
令狐冲顿时醒悟过来。想起在山上惹哭小师妹后,自己的终极绝招。忙从旁边的摊铺上买了些喷香的油糕、糖食,双手捧着放在小女娃身前。
果然,小女娃闻到糕点香味,立刻不再哭泣,把掩面的双手放下。只见她两眼有些微红,可那儿有半滴眼泪。只见两只小手闪电般从令狐冲手中抢过糕点,放进嘴里大嚼。一边吃,一边还“叽里哇拉”的说着什么!
令狐冲不由的又好气,又好笑。见得她不再哭,便站起身来,就要离开。谁知小女娃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竟然要跟着他走。
令狐冲无奈停了下来,比划着说:“小姑娘,撞着你是我不对。可我也给你买糕点吃了。你在这里慢慢吃,吃好了快找你父母去吧。”
小女娃飞快地将手中大半块油糕塞入嘴里。一边大嚼着,一边抬起头,大眼睛懵懂、纯真的看着令狐冲。
“我是说,去找你父母。对,是你阿爹,阿娘。明白吗?”
“咯吱,咯吱。”
“那你从哪里来。你阿爹,阿娘,在哪里?”
“咯吱,咯吱。”
“好吧。我陪你等。”
“咯吱,咯吱。”
令狐冲不得不带着小女娃来到街角。站在那儿,看着来往的人群发呆。而小女娃两只手死死的抓住令狐冲衣裳下摆,神情十分淡定地贴着令狐冲站着。
这一对奇怪的组合,一时成为了来往路人好奇关注的焦点。内心还不是特别强大的令狐冲瞬间懂得了小师叔说的“风中凌乱”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好在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街上的人流慢慢减少了。华灯初上,而等待的人还是没有来到。令狐冲低头看了看那个小女娃,长叹了一声。“小姑娘,你的阿爹、阿娘怎得还没有来呢?”
那双纯真、清澈的大眼睛闻声,继续淡定的看着他。
“你知不知道...哎。算了。说什么,你也不明白。师叔说的对,天大地大肚子最大。先吃饭。回客栈再打算。”
令狐冲向小姑娘比划了一个吃饭的动作。“咱们先去吃饭。好不好?”
这下小姑娘明白了,笑的两只大眼睛弯成了一对月牙。连连点头。
“说到吃。你倒是反应的快!走吧。”
说着,令狐冲迈步,小女娃一只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摆,迈着两只小短腿紧紧跟上。行不过多远。两人来到一间小店。
店面不大,六七张桌子却都坐满了人。小二忙凑上前来,张口就是粤语。让令狐冲眉头大皱。听不懂。小二也是机灵人,立刻变成了生硬的官话。连指带划的明白了。原来这家小店生意太好,没有了空白桌子。如果是不想等,小二建议和别的客人搭一张桌子。
低头看着正直勾勾盯着香味四溢的饭菜,直流口水的小女娃,摸着早就饥饿的肚子。令狐冲就在小二的引领下来到堂内的一张桌子上。
巧得是,这张桌子上只有一个客人,而且还是中原来的客商。简单交流后,令狐冲连连感谢,带着小女娃坐在了桌子的另一端。
令狐冲不知点些什么吃的。这时小二顺手一指,他看到柜台前一排水排,写着:白切鸡、烧鹅、烤乳猪、红烧乳鸽、蜜汁叉烧、干炒牛河、老火靓汤、豉汁蒸排骨、鱼头豆腐汤、酥皮莲蓉包、颠不棱、伦教糕、荷包饭、云吞面、煎堆、肠粉等十七八个餐点,虽然不过是广州城普通的菜式,但是看得令狐冲食指大动。
另一端的方姓客商,显然是熟客。主动介绍道:“小哥,想是初来。这里店面虽小,菜式也不过寻常,不过确有几道招牌菜颇为地道。”
小二也是满面笑容的介绍道:“咱家小店是几十年的老店。不说别的,咱家店的饭菜味道在广州城也是有名的。不如让小的给您点上几个招牌菜尝尝。”
令狐冲才想应承,这时一边的小女娃不安分了,指着对面方姓客商面前的几道菜,“叽里哇拉”说了一通。然后满眼希冀的望着令狐冲。方姓客商哈哈大笑道:“这小女娃聪慧的很。小哥,不如就和我上同样的菜吧。绝对包你满意。”
这一顿饭,令狐冲吃得很是满意。那方姓客商推荐的菜式确实是地道。令狐冲本是饭量大的年纪,在华山上也养成了与师弟们一起吃饭快的习惯。饭菜上桌后,还想分心照顾那小女娃,可是小女娃更是生猛,右手抓着只烧鹅、左手抓着块汁水淋漓的叉烧,正吃的痛快。自己也就埋头大吃起来。
小女娃风卷残云的吃饭气势,方姓客商看得目瞪口呆,自家里也忘了吃饭,笑着连称:有趣。不一会儿,小女娃又把一份荷包饭三下五去二地吃了个干净。只见她咽下最后一口靓汤,幸福的连打饱嗝,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摸着肚皮,笑的眼睛眯成一对月牙。
饭菜味道是好,价格也是实足。令狐冲系好轻了不少的钱袋,忙向方姓客商告辞,带着小女娃回客栈。
吕不鸣独自在客栈里,拨弄一番古琴后,便招呼小二送上饭菜。简单用餐后,本想看看书、练练字,可是心绪不静,又发起呆来。他知道自己是心动了。
前世,上大学时虽然也曾遇到过让他心动的女孩。可是自己上学都不容易,那里有时间,有心情,有条件谈恋爱;工作后更是一门心思扑在教学工作上,还没来得及考虑个人问题就挂了。穿越到这个世界,先是心态没有调整好,不想有太多羁绊;四年前将一切想得通透了,反而把个人问题看的极淡。
可是,就是在梅岭上的那一眼,让他动心了。
“穿越十年,才想女人。心动的竟是个己婚少妇。也是太混蛋的缘份。老天爷,玩我呢你!”此时,他并不知道梅如雪是个寡妇,甚至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是梅念笙的女儿,嫁给了一个姓木的。
在梅岭,他鬼使神差的弹了一曲“梅花三弄”。
事后,却是越想越不好意思。这是“赤果果”的勾搭有夫之妇,还是当着人家老爹面调戏女儿。幸亏梅念笙没有仔细听,要不然非得和自己拼命。
这一路,吕不鸣越想越后悔。可是越后悔越是想起梅家女那不胜凉风的娇羞。心里又是一片火热。“看来自己的定力太差,需要闭关静修。”
可怜,前世今生加起来四十多岁的老处男吕不鸣,内心是纯真的、闷骚的和敏感的。被感情折磨的己经到了怀疑自我的地步。
这时,看到令狐冲扭扭捏捏,颇为不好意思地走进来,手里还牵着一个很可爱、很天使的小女孩。正处于敏感期的吕不鸣脱口而出:“令狐冲,你原来是个萝丽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