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交加,一队大军急急前行,连行了十日,终于在距离岛山不远的大丘驻扎下来,原地待命。
这正是成元齐亲自率领的左路军,其中还有一众高级将领在内,可说是明、朝联军最核心的一路军队。
“成大人,咱们在这儿要呆多久?”麻贵随军匆匆忙忙跑了个来回,只觉苦不堪言,困顿交加,心里早已把那帮龟孙子倭军骂得狗血淋头。
这些天成元齐亦是心神憔悴,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招数这么快便被敌人给学了去,也不知这帮贼军是怎么避开己方注意力,如今居然趁空绕到后面,反围岛山,现在自己反而落入了被动之势。
成元齐摇了摇头,脸上亦有掩饰不住的忧虑,“耐心一些等吧,我还没想好怎么破这‘困龙涸水法’……”
“‘困龙涸水法’?”麻贵听到这个词不由一愣,感到很是新鲜,“成大人,什么叫‘困龙涸水法’?”
“就是之前我们对倭军发动的战术,四面围定,截断城内汲水之道,以此令敌军困顿,呼叫援助;而我们则提早设下埋伏,专攻援军。”成元齐解释一通,又陷入了忧虑,“没想到他们现在反过来对付我们,而我们居然也被钻了空子。”
围城截道既为“困龙”,而不断吸引援军入套歼灭则像吸干河里的水一样,正是“涸水”。麻贵听完,细细体会了一阵,不由赞叹,“这战法果然妙,只要熬得住,便既能攻陷城池,又可不断折损其他分部的敌军,可谓一举两得,真不愧‘困龙涸水’的名字。”
“成大人……”麻贵见成元齐忧心忡忡的样子,问道,“我们是不是该想办法与岛山城里应外合?”
“难呐……只因这次敌人数目不少,而且一半藏在暗处,情况不明,想破他们便非易事。”成元齐说出了自己忧虑所在,“咱们现在兵力严重不足,不可莽撞行事……据探报,董一元贸然派回来数千人,已给他们塞了牙缝。”
“那怎么办?”麻贵觉得这次麻烦太大了,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跳一痛。
“不知他们在哪儿设下埋伏,咱们贸然行动,很可能吃大亏。”成元齐熟读兵书,素来遵循“量力而知攻”的准则。
麻贵急得摊手,“可咱们若要这么耽搁下去,整个抗倭计划就全盘打乱了啊!顺天、泗川还攻不攻了?到时候朝廷那边怪罪起来……”
若算起来,前几任抗倭领袖可都没什么好下场。成元齐何尝不为此事烦心,叹道:“已经乱了,这次我犯下巨大失误,贻误战机,我会向陛下请罪的……可是现在咱们急也没用,若是心浮气躁岂不正好中了敌人的诡计,反倒可能把大量人马搭进去,赔不起啊……现在只能慢慢计议,力求把损失降到最小。”
“哎,粮草大量囤在岛山,咱们带的粮草也不多了。”麻贵重重坐下,椅子被压猛地一震,“这么耗下去,是在白白浪费钱粮……”
成元齐说的话他也明白,贸然行动的后果很可能是伤亡惨重,而且不一定能得胜,眼下蒙古部族的叛乱还没定,国家正是战事吃紧之际,任何一个失误都可能付出巨大代价。
这些年平乱、抗倭几场大战役打下来,大明的国库已经是入不敷出、难以支撑;而且不知为何气候比以往更冷,水分剧减,致使国内旱灾频频,农民收成一年不如一年,可说大明国已是矛盾尖锐、内外交困。
麻贵身为提督,肩上的担子自然也很重大,仰起头来长叹一声:“屋漏偏逢连夜雨,真难啊……”他不仅为这纠结的朝鲜战局而叹,更是为灾祸不断的大明而叹。
“为什么我们不打泗川了,要往回走?”
“不知道。”
面对安伟的发问,俞修龙摇摇头,只觉这么来回折腾很疲倦,倦到让人不想说话。
他们在泗川城屯扎了十几日,什么也没干,突然接到命令,全军即刻返往大丘,不得有误。
“到了地方不打,白白呆了这么多天,无聊死了……现在又要我们立刻回去,成先生到底要干什么?”
俞修龙虽然亦觉得疑惑,可他是相信成元齐的能耐的,“他老人家肯定有自己的想法,是咱们不懂罢了,别乱发牢骚。”
全军返程途中,大都情绪低落,更有甚者疲惫至极、垂头丧气。董一元看着将士们这幅颓靡模样,心知泗川暂时是不用想了,大军一歇近半个月,早已失了先前的那股锐气,就算强行进攻也必然事倍功半,不妨先回去汇合计议,做好休整,这已是最好的办法。
“一元,岛山乃粮草仓库,意义至重,如今失策被围,属我责任最大……眼下之计,宜先率队来大丘汇合,做好御敌战略……”
成元齐又给自己写了封加急信,短短半个月,便出现如此重大失误,徒丧将士锐气,董一元自然对他成见更深。
待他率军一回,成元齐即命他四处游击,牵扯敌军阵线,搜集敌情,若遇大批敌军则迅速后撤,以保存己方军队力量为重,切不可直接交锋。
双方僵持数月,天气渐暖,万物生灵开始复苏,树上已抽出了新芽,大地上冒着点点绿意。
“小龙,好些天没有互感了,咱们再来走一走吧。”
“成先生,现在与贼倭僵持了这么久,您打算怎么办?”俞修龙张口便问道。
成元齐看了他一眼,双目黯然如灰,全无光彩;俞修龙身为一个小小的帐头,其实根本没资格询问统帅,只不过仗着两人关系不一般而已。他自知不该问,忙低下头去,却听对方张口说了五个字,“忍住不妄动。”
这声音透着一股无奈的意味,俞修龙抬头,发现成先生脸上又添了几分憔悴,形容消瘦,鬓间星白,心里不禁暗叹:这已不是我第一次见他这个样子,领战的负担实在太重了,成先生终究不是神仙……
“成先生,咱们开始吧!”
令成元齐颇感欣慰的是,俞修龙行气愈发精熟了,不但将真气凝得稳稳当当,质地更实,而且昔日的“小蚯蚓”也有了竹棍般粗细,环绕开来如同一条身长数尺的蛇,倒也有了几分威势。
片刻之后,成元齐精神恢复,疲态消减了很多,“小龙,多亏有你啊……”心想他若是自己的儿子多好。
不过由于成元齐境界太高,如此互感而来的真气十分强大,而且此次时间较长,不觉俞修龙体内气流又澎湃起来。无数气流走过他的经脉聚集到一起如百川汇海,声势浩大,冲筋击骨,仿佛海浪拍打礁石一般,冲得他浑身发痒。
俞修龙眼中涌出兴奋的光芒,不禁想狂跳狂喊,尽情发泄,此时面前若有块大石,自己也定能一拳砸碎了;若是有一个小动物,自己也一手捏死了……
“小龙,控制!”成元齐见他周身微红,眼里透出激动难抑的神色,显然是体内刚阳之气过盛的缘故,立时出声提醒道。
说来奇怪,他的声音似乎带着一股不可名状的魔力,如同黄吕大钟,震彻俞修龙耳畔,令他立时清醒了不少,“是!”俞修龙开始凝神守心,那*之感不住袭来,好似一只柔嫩小手不停搔着心尖儿,又划过骨髓,痒得难以自持。他忽觉有个声音在耳边不停说“释放吧……释放吧……”
“唔……唔!”
俞修龙咬牙坚挺,他能预感到释放这股气力会获得极大的痛快,可也只能强忍,任体内那气潮如何拍击,也绝不放松心神,胡乱释放力量。
“这孩子是块材料……”成元齐瞧他紧锁眉头,鼻中急急喷气,身子一阵阵颤抖,显然是在强行压抑体内鼓荡的气劲,虽然皮肤红一阵暗一阵,但已在慢慢减轻,自己倒用不着帮他。
“呼……”俞修龙长处一口气,终于睁开眼来,方才与真气相斗,无异于一场苦战,所幸的是自己得胜了。
“武以不动为至强!”成元齐笑道,“很好,你能镇住体内过盛的真气,说明你心志强健,这是成为大高手的基础。”
想当年,他何尝不是历尽魔劫方才达成今日的成就?越到高阶,心魔越强,且变化万千,虚实难辨,直往人心底最薄弱的地方钻去;何况又有“绝元关”的限制,可说成元齐修炼之路极为艰辛,幸得他天赋无与伦比,心志坚韧,堪称当世天骄,才能登上太元真气中“阴阳谐”的高峰。
不过可怕的是,这魔劫无休无止,只要有了动武的念头,心魔便立时随之而生,不断煽动蛊惑,诱人走向邪途,肆意滥杀,不分敌我。
其实以他的神通,出手便可消灭千百敌军,可他知道,一个人的武力远不如全军的武力重要,而要提升全军的武力,就需要靠统领的谋略智慧,方是长久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