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昭短暂地晕了一会儿,很快又醒了。
有兄长想要来帮他把穆玉姝抱走,却被他用手臂挡开了。
“我可以的,我来。”他坚定地一遍又一遍重复自己的话。
然后,他一手揽着穆玉姝,一手撑着床榻,缓缓站起来。
他来不及去擦嘴角的血迹,把穆玉姝一步步抱起放到床上,帮她整理头发,双手摆在腹部,再用被子帮她盖上。这样看上去,就好像穆玉姝只是睡着了一样。
“阿翁。”
穆昭看见,站在桌前的穆宗,拿开金髓之玉,抽出压在下面的那张信笺。上面留了清减几句话,却是穆玉姝的笔迹——
‘十三哥亲启:
婵儿的鸩酒是我换走的,你不要怪她,就按原来打算的那样,好好安置她们吧。
阿爹的罪行我已经知晓,念着阿娘和哥哥们要独自上路,我实在心有不安,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一路同行,毕竟我也是阿爹的女儿,也是穆家的子孙,该承担的也不该去逃避。
这块金髓,是我想送给姜九郎的礼物,十三哥你要告诉他,就算我不喜欢他了,也让他不要忘了我。这也许是我的私心,但我希望在那个少年的心中,哪怕只留有一丁点的位置,我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我的死讯记得告诉阿爹。
十三哥,能够做你的妹妹我真的很幸福,此生我先走一步,愿来世做你的姐姐,照拂你一世平安。
还有……云朝山的海棠真的很美。
妹,玉姝,绝笔。’
看完了信的穆宗对穆玉姝的选择恍然明白:“这丫头,自小就是个敢爱敢恨的性子,长大了依然没变啊。”他把纸递给穆昭,淡淡吩咐,“处理好吧。”
穆宗的背影逐渐离开穆昭的视野。
苍老,蹒跚,再也不复巍峨。
……
穆玉姝的绝笔信,穆昭在逐字逐句看过后,仔细折起来收好。
信上穆玉姝的心愿,他也会挨个完成。
而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拿着金髓,找姜羲。
此时穆家众人都已经散去了,穆玉姝的遗容需要婢女们来打理,他们不便在场。穆家虽然不设灵堂,但是家里人还是要去看他们最后一面,守着他们入土为安的。
穆玉姝的海棠院,重归冷清,来来往往的大多是忙碌的婢女们。
姜羲与计星站在海棠树下鲜少人注意,直到穆昭走过来。
姜羲眼角泛红,看到穆昭过来,音色肃肃萧冷:“抱歉,若是我多留一会儿的话,或许十四娘就不会……”
穆昭轻轻摇摇头:“这是她的选择。”喉咙哽着的那口血喷出来之后,穆昭反而想通了,“就像我阿翁说的,她从来就是个敢爱敢恨的性子,就像瞧上了你便追着你,就像恨了她阿爹……便果决地走了。”
姜羲掩眸说不出话来。
“这是她让我送给你的。”
穆昭展开手掌,掌心躺着一块流光溢彩的玉,正是穆玉姝的贴身之物,他们称之为金髓,姜羲称之为神金。
姜羲心一惊,立马推拒:“这个东西怎么能给我呢?它太贵重了!”
“但这是十四娘所希望的,她的遗愿,我每一件都希望帮她达成。”
被穆昭看着,姜羲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想到穆玉姝:“好,我收下。”
姜羲接过那块神金时,只觉得它在掌心滚烫得惊人。她忍着难受,把神金紧紧握住,那股灼烧之意才一点点褪去。
是她的错觉吗?
姜羲凝视着玉壳下翻涌流淌的万缕金丝,想起她与穆玉姝临分别时,把这块神金挂在了她的脖子上,结果兜兜转转到了她自己手上。
冥冥之中,仿佛有缘。
“我会好好珍惜的。”姜羲郑重其事地把神金挂在脖子上,压在衣领下,贴近心口的位置。
没有刚开始触碰时烙铁般的灼烫,只有丝丝缕缕的温热暖意渡进她的心脏,还不断温养着她的身体。
穆昭见了,眉目反而都舒展开来。
他乐意见到十四娘的宝物被姜羲这样郑重对待。
“对了,如有空,去一趟云朝山吧,那里的海棠真的很美,这是十四娘说的。”
“我会去的。”姜羲再一次答应下来。
只是现在,心境又截然不同罢了。
……
穆昭要办的第二件事情,是去牢狱,见见他的好四叔。
在今日之前,穆昭只是怨,只是抗拒,只是不愿意去相信。
今日之后,穆昭心里,对他素来敬重的四叔就只剩下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