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最后一搏
2017-04-03 作者: 来年今日
第一百零一章 最后一搏
秋去冬来,自崇祯继位以来,转眼已是第十六个年头。年前清军再次入塞,一直扫荡至山东,肆虐了半年之久,于四月方才退出大明国境。与此同时,李自成带领的农民军也是势如破竹,对官军屡战屡胜,又在襄阳建立了政权,终于成为了明廷再难根除的威胁。十六年来,一次次的风雨折磨终于将大明的精气消耗得干涸见底,兵乏,将少,粮缺,财匮,整个社稷有如大厦将倾,破破落落,飘飘摇摇,人人心中惶惶难安,暗地里迷信着各种牵强的天象异兆,只怕何时一个天候骤变,大明便将彻底土崩瓦解。
京城中,陈新甲这一名字,连同曾经的和议风波,都已渐渐从人们交谈中消失了。而周喜则更像一缕青烟,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生,也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死,冷冷清清在世间走上一遭,只消一阵风便顺带吹散了去,连一道浅淡的痕迹都不曾留下。夕照每每想起,总是不禁心下黯然。多年不太来往,加之心有芥蒂,本来早已心远情淡了,可偏偏末了末了,让周喜的几句半疯半真的话儿激荡起心绪,歉意、悔意与怀念一股脑涌上心头,纠结得教人神伤。若是当初御前一跪,应是可以救他的吧……可最终却仍是无所作为地,眼看着那缕青烟飘散。难道是自己对皇上的心天真纯粹至此,对于周喜的性命,竟比不得皇上一时的圣意看重;又或者自己的天真纯粹已然被皇宫这片险滩涤荡殆尽,对于那敌视自己的人,始终是难行以德报怨之举。夕照看着窗外飞掠过的鸟影,默默出神。也罢、也罢,便就这样纠结下去也罢,就将这种种梗在心中难以抹消的心绪,当作对自己私心未泯的惩罚,或是当作周喜于世间留下的最后的痕迹罢。
“德秀。”
“在。”听闻崇祯唤自己,夕照收回心神,只见崇祯放下手中的朱笔,轻靠上椅背,竟好似与夕照同思同想一般,脸上也是一副惘然若失的神情。“皇上有何吩咐?”夕照微微一怔,随即欠身应道。
“这几日来,朕总是在做一个梦。”崇祯将手掌摊开,定定看着,若有所思,“有时是杨嗣昌,有时是别的什么人,还有时还会是宝珠胡同里那个算命先生。在梦里他们都是不发一言,只在朕的掌中写一个‘有’字。你说,此梦该做何解?”
“解梦……德秀不太擅长。”夕照笑了笑道,“不过有总胜于无,手中写有,这大抵该是个吉兆吧。”
“哎……”崇祯合起手掌,轻叹了口气,“朕前日也问过占卜先生,卜上了一卦,先生却说这有字……”崇祯顿了一顿,再开口却显得十分艰难,“这有字,是大明二字各分两半相合而成,这梦怕是预示着,大明将在朕的手中少去半壁江山……”。
夕照大吃一惊,细想了想,此言似乎的确有理。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崇祯,却见崇祯微一点头,已是接受了这样的解释。“如今形势堪忧,或许有朝一日,朕确将离开京城,仿效南宋,迁都南京也未可知。”。
崇祯说完站起身,默默走到窗前,伸手将窗户推了半开。时节已是初冬,一阵清冽寒气从窗口漫入室内,沁入口鼻,使得喉间一阵冰凉。迁都……南京?夕照紧紧盯着崇祯的背影,无数种想象立时呼啸而来。金戈铁马,人海浩荡,长途跋涉,背井离乡……而这些想象却又转瞬逝去,空留下那心房的余震隆隆不绝,几要震得夕照站立不稳。
“皇上……果真会这样做么?”夕照问着,声音微微颤抖。
“如果……”崇祯背对着夕照,有意掩藏起脸上复杂的神情,“如果朕当真迁都南京,当真放弃了北方的江山……你……是否还会觉得朕是个好皇帝?”。
一句话语沉沉,浸润在冬日的萧瑟凉意中,只觉寂寥得透心。原来如此吗。看着崇祯的背影,夕照忽然之间灵犀顿通——托梦也好,预兆也罢,但这南迁二字,原来却是皇上的真意。不知为何,夕照心中却因此安定了下来,有如狂风停息,尘埃落定,一切慌乱与杂念竟都在一刹那间归于平静。他略想了想,定下心神,温和地笑笑道:“皇上言重了。皇上的决断定是为了大明好的,德秀又怎会觉得皇上不是呢。只是去了南方,便再难吃到一口北方的羊杂汤了,临走之前,皇上可要允德秀出去吃个够。”。
“德秀……”崇祯回过头,看着那厢和暖的目光,沉重冷硬的心事蓦然间便柔软了下来,有和议的前车之鉴,南迁这件事将遇到多少艰难险阻,崇祯心里面再清楚不过。而正缘于此,夕照这没有半点迟疑的支持更是教崇祯心头酸一阵甜一阵,说不清是感激还是感动。
“一定。”。
崇祯又转回头去,重新掩好脸上的神情,不教夕照看到那蒙着薄雾的眼眸,和挂着清浅笑意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