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愣中,小三子不知道自己的脸已经红了。旁边又传来金村长的笑声,一回头,金村长说了些什么,虽然听不懂,小三子的脸却更红了。“今天滴冠军滴姑娘滴来敬酒滴”送米的说。
有人过来搬走了小三子前面的小桌子,却又搬过来一张更大的圆桌。这个桌子也不高,只有一尺多高的样子,可围起来能坐下十来个人。小三子看到好多人都在收拾东西。金村长还是坐在那儿吆喝着招手招呼一些人过来,那边送米的把大虎推了过来,却把二瘸子他们拽到旁边的一张桌子。陆陆续续坐上来好多人,除了小三子和金村长还坐在小凳子上外,后来的人都是盘腿席地而坐。他们开始聊起来什么,金村长突然冒出来一句汉话,“九彪滴王八蛋滴,你滴好人滴。”小三子一愣,接着一脸腼腆。他向旁边看去,那边地缸子他们也是席地围着一张桌子,总共十多桌,好像全村的男人都来了。
这时,小三子闻到了很特殊的香味,狗肉上来了。这里咱啰嗦一会儿。各地朝鲜族人狗肉的做法也都有区别。俺这地界的,是用清水煮狗肉,一大锅水,把狗肉分成大块扔进去就开煮,等狗肉熟了,捞出来把肉撕下来,骨头扔回去继续煮。吃的时候呢,狗肉要蘸着狗肉酱吃,烫也是,放进一些酱,一点盐,再洒点香菜末,嘿嘿,俺的哈喇子出来了。
闲话少说,甩开膀子开喝。不过这酒咱还得说说,他们今日个喝的是大米酒,俺这地界还有高粱酒、大麦酒等,那味道可都不一样,可有一条都一样:那就是一个字,‘烈’。所以俺这地界的酒盅都不大,抿下去那么一小口,就得呲牙咧嘴哈出一口气,有的还得擦一下嘴。
言归正传,这边酒盅都摆上了,却没人倒酒。小三子正在纳闷是不是他应该来倒这第一杯酒啊?这时,那个秋千姑娘说着一长串很好听的话,像唱歌似的,走过来,蹲下,给大家倒酒。桌上的男人说了些什么话,大伙儿哈哈大笑,秋千姑娘又瞟了小三子一眼,脸通红。小三子也脸红了,因为好多人也看着他。
没等他们端起酒杯,那边又响起手风琴的声音。这回小三子注意到了,是一个不高的男人拉手风琴,另有两个女人围着他扭动着身子打鼓,那鼓也很奇怪,是细长的,用带子背在身前用一根木棍敲打。更好玩儿的是,刚才还在小三子跟前的那张小方桌子被搬到那边,有人坐在那儿一只手敲桌子,一只手抓着一把筷子敲桌子边儿,竟也能合奏出那么美妙的声音。哈哈,好玩儿。那边一个男声唱完了一首歌,这边把酒举起来了。原来他们这是唱一首歌,喝一杯酒。
接下来,开吃开喝。没一会儿,虽然大虎挡驾有功,小三子这边还是有点疲于应付,那酒是真烈啊。这时二瘸子趴到小三子耳边,“大当家的,一会儿你装作出外头(上厕所),往村西走,有好事儿。”
小三子心说,能有啥好事儿,不过躲开这酒也好。等到小三子迷迷糊糊架拐走出来,前面传来清脆的笑声,女声。小三子抬头看见的正是今天的秋千冠军。她看见小三子大方地一笑,转身就走。她也梳着辫子,她的辫子和英子的不一样,英子的是编的紧紧的,是非常硬实的辫子;她的却是松松的,好像马马虎虎编上去的样子,但却更好看。小三子哈哈大笑,明白了二瘸子在那边嘀嘀咕咕的,居然为他成功地拉起了皮条。没犹豫,小三子在后边紧追不舍。眨眼间就来到村西悬崖下,她一拐,从悬崖的一侧爬上山去。小三子离她越来越近,可这丫头上了山竟然跑了起来,还传来她“咯儿咯儿”的笑声。小三子来劲了,扔下拐,向前一扑,追了上去。这丫头竟然也不慢,在夕阳下,在灌木丛中,像小鹿一样扯着裙子,一路跑去,留下一路笑声。最后,她像兔子一样左闪右闪,还是没能跑掉,在她自己的尖叫声中被小三子扑倒在地。
小三子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她顿时变得像兔子一样绵软,伸手抚摸着小三子的脸,说着小三子听不懂的话。喔,那双眼睛,小三子忘不掉那双眼睛:它好像在述说千年的故事,那么深情,那么忘我。猛的,她又推倒了小三子,骑在他身上,依然说着什么,散开她早已松乱的头发,开始解开她的裙子……
回来,小三子拐丢了。还是那个秋千姑娘伸手比划,让他躺在村子里的路上装醉,躲过一场尴尬。
踏着落日的余晖,闻着秋后山野的香味,躺在二瘸子借来的牛车上,小三子真醉了。借着酒意,小三子用他仅有的词汇向大虎他们坦白了自己的感受,感觉,还有心里的痛。不仅是关于秋千姑娘,还有英子,还有一美……
第二天,小三子还在压土坯的时候,王铁走过来告诉他一个消息,野鸡脖子捎过来的,说‘九彪好几天不见了,神神叨叨的,怕对大当家的不利,请大当家的小心。’小三子正琢磨这九彪能去哪儿,那边和泥那儿“哄”地爆发出大笑。小三子抬头看去,大虎追打着豁牙子,豁牙子连跑带喊:“大当家的,大虎说了,日本的娘们儿,朝鲜的逼,中国的牛子数第一。”
小三子是又气、又乐、又恨。这个王八犊子!
更让小三子难以置信的是,几天后,在八面通街头,几个脸上挂着鼻渟的男孩子对着街对面的女孩子齐声喊:“日本的娘们儿,朝鲜的逼,中国的牛子数第一。日本的娘们儿,朝鲜的逼,中国的牛子数第一。日本的娘们儿,朝鲜的逼,中国的牛子数第一……”这个世界太他妈好玩儿了。
一个月圆的晚上,小三子睡不着了。他想一美了。扒拉起来还在打呼噜的大铡刀,小三子还生怕把遵命吵醒,两个人蹑手蹑脚地穿上衣服出来,大铡刀去跟瞭高的(放哨的)打招呼,小三子去把杜瞎子叫起来。在给黑月儿上马鞍时,黑月儿是极不情愿的样子。小三子感觉也有些奇怪,黑月儿平时可不是这样的。不过小三子还是狠了狠心,把马牵下山去,他们才敢骑上马飞驰而去。
静静的夜里,八面通的街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美的酒屋已经打烊了。小三子跳下马,直接蹦过去,敲门,“一美,一美,”大铡刀把马拴在桩子上,也走了过来。里边亮起了灯。
“嘡、嘡、嘡,”数声枪响。
大铡刀扑倒在小三子身上,小三子哪里能站住,两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小三子一抬头,看见黑月儿拔出拴马桩,冲过来,却晃晃悠悠地倒了下去。小三子一把推开大铡刀,拿下后背上的枪,纵身趴到正在倒下去的黑月儿身上,向一美酒屋对面的那间房子射击。“嘡。哗啦,嘡,哗啦,嘡”。对面没有了声音。小三子剧烈地喘息着,向边上一看,发现月光和一美酒屋的灯光下的阴影,纵身蹦过去,接着,小三子专挑暗影处飞身纵越,绕到那间房子的另一侧。小三子的心像要炸开了一样剧烈地跳动,他的眼睛里是狼一样的光。他听到了疾驰的马蹄声。他向马蹄声追去,路过那间房子的时候,他看见大门和里边屋子的门都敞开着。没犹豫,小三子继续向马蹄声追去。绕过一个街口小三子看到了三匹马,三个背影,小三子确信其中一个是九彪。等小三子再拿下枪,他们已不见了踪影。小三子感觉气不够用似的,鼻孔喷的像喇叭一样。他把枪背了回去,却突然一转身,又向另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他来到周疤了眼儿的家。门上竟然挂着锁,他一纵身跳过障子,直接来到屋门前,还是一把锁。小三子又一纵身,来到窗前,用枪托砸开了窗子,里边还是没有声音。小三子蹦了进去。借着窗子里的月光,小三子看见屋子里空空如也。小三子又一甩身来到灶坑前,伸手摸了一把。一翻身坐在那里,他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没等自己呼吸平稳,小三子好像又想起什么,又原路跳出窗子,翻过障子,奔向一美的酒屋。那里还有两个人影,小三子没犹豫,直接飞奔过去。
是杜三儿。“俺听见这边枪响,俺就觉得不好……”小三子直接跑到黑月儿那儿用手扒拉黑月儿,“黑月儿,黑月儿”,又一纵身跑到大铡刀那儿用手扒拉大铡刀,“大铡刀,大铡刀,”就像猫扒拉它的玩具一样。
“大当家的,他们都走了,”杜三儿的声音。
“喔嗷~”小三子的嘴里发出狼嚎一样的声音。他是趴在那里仰着头吼的,就像孤狼望月嘶吼,那么苍凉,那么哀怨,那么痛彻心扉。一美从酒屋里挣脱出来,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扑到小三子身上,又被拉了回去,小三子全然不觉。一直在那里吼着,浑身是血——大铡刀的血。
这天夜里,好多人是被枪声惊醒的,也有人看见了小三子三条腿飞奔的身影,但是更多的人是被小三子的吼声惊醒的,他们听不出这是什么动物发出的声音。
之后他们又听到了一群马的马蹄声。老百姓像惊弓之鸟躲在家里恐惧着,因为这半夜踏进八面通的马蹄声只有一个解释:胡子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