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先是一静,令人窒息的静,而后他听到阿泰“哦噢”一声低吼着呜咽,申时轶打开车厢门,只见楚国夫人还是半卧着坐在矮榻上,不过一只胳膊撑了起来。她的对面,刚才背负着虞盛光跳跃过来的侍女护在她身前,一手持一柄短剑,另一手则拉着一根极细的铁丝,那铁丝将豹子的前爪缠绕住了,猎豹许是觉得勒的疼,正拿嘴去啃那铁丝。
楚国夫人慢慢将眼睛移到门口的申时轶身上,刚才引虞盛光进来的妇人上前,厉声斥责小空,“尔竟敢伤了夫人的猎豹?”
小空没有理会她,缓缓收回了铁丝。
虞盛光脸孔雪白,但仍岿然而坐,对小空道,“你退后吧。”
小空遂收起刀刃,回到她身侧坐好。
猎豹好似怕她的紧,舔了舔爪,仍回到车厢后面去了。
楚国夫人娇艳的脸冷冷的,没有再掩饰对她的厌恶,“出去。”
虞盛光有些愕然,明明她刚刚进来时,楚国夫人虽然倨傲,但态度还算正常,但其后突然发难,现下又摆出这样的冷脸。她没有再说话,起身走出马车。
申时轶已回到黑马背上,见那侍女仍将虞盛光背负了,回到豫平郡王的马车上。她一直没有再看他,他便也调转了目光,看向别处,心里像压上了一层无形的霾,闷而不是滋味——英雄救美?呵,连机会都没有。
道路疏通,进城到驿馆内住下,豫平郡王让虞盛光将方才在楚国夫人马车内的情形详细描述一遍,听完,不禁沉吟,“你说她刚开始还好好的,突然就发难了?那豹子什么时候出来的?”
阿圆又仔细回想了一遍当时的情形,幽暗又柔和的珠光,充满异香却十分宜人的室内,楚国夫人让她,“抬起头来,让予看看你。”
她突然灵光一闪,“是在她让我抬起头以后!”
那么说,就是阿圆的脸……
申牧抬起盛光的下巴,少女无疑是极美的,她的五官不是很出色,但合在一起就让人移不开眼睛来,虽然现下年龄尚稚,但不难想象她长成时会是什么样的容光。楚国夫人自来亦是位美人,又有做了宠妃、后来是皇后的姐姐,若干年前真乃长安第一娇客。她一生未婚,裙下之臣无数。诚然,作为一位资深美女和位高权重的贵妇,她有理由不喜欢盛光这样的小美人,但也决不至于看见她就要动了杀机。
除非——小阿圆让她想起了什么她极为厌恶的别的人——申牧想,如果是这样,又会是谁呢?他的眼睛深沉起来。
楚国夫人见到虞盛光以后,情绪大变,回到城内便直向皇宫,申时轶甚觉蹊跷,一直跟随。
申时轶自幼倔强顽皮,不知怎么就入了女皇的眼,连带着楚国夫人、还有女皇的母亲韩国夫人都喜爱他。今日是护送楚国夫人去郊外庄子上,不料回来就遇见了虞盛光,更不料见到了她,楚国夫人的反应竟这样奇怪、这样大。
来到昭阳宫的正殿未央宫,恰今日女皇闲着,未招纳男宠侍寝,楚国夫人匆匆就进去了,申时轶留在外头,一会儿一个身姿飘逸、容颜绝丽的少女飘然而出,见到他,浅浅得一笑,“郡王爷。”
申时轶转过头,“影儿姑娘。”叉手为礼。
姜影儿向他回了礼。她大约十七八岁年纪,比虞盛光大了几岁,生的明眸皓齿,更难得是一身书卷,气质高华,实在是女皇身边的女官中出类拔萃的人物,是以深得霍昭的宠爱。
姜影儿自来是有一点点高傲的,但对着申时轶,因为对方血统尊贵,为人也是文韬武略,人物风流,乃长安、洛阳双都第一倜傥人物,因此便愿意尊重于他。申时轶亦写过几首赞美她的诗词,那一帮纨绔们常把他二人凑成一对。这样的雅笑,两个人都开的起。
问道,“您的冰场马球练习的如何了?陛下十分重视。”
申时轶淡笑道,“不敢说打包票,只望幸不辱命。”那样的凌眉厉目,这样子和善得笑出来,几乎就是一位翩翩佳公子了,十分出尘而自信。
姜影儿抿嘴笑,“如此,奴先预祝您成功。”又问他,“楚国夫人这时候来做什么呢?”楚国夫人虽在外骄纵狂肆,但在陛下面前却从来都是谨慎的很,她很怕自己的姐姐。每回进宫,都会提前请示,鲜少这样直接就跑进来。
申时轶缓缓收住笑容,“或许有什么急事。”心思回到刚才的问题上,楚国夫人为什么突然对虞盛光这样的敌意深重?难道她让她想到了什么极厌恶的人?
未央宫内,女皇正在护养皮肤,让侍女将玫瑰、栀子花、桃花和杏仁粉、珍珠粉、天门冬粉和在一起,用牛乳和蜂蜜调匀,均匀得涂抹在自己全身的肌肤上。
“阿穆,你怎么来了?”霍昭看来今日的心情不错,没有计较她不告而来,她闭着眼睛,看不见妹妹的脸,让她,“脱了衣服去泡一泡,和朕一道做吧。”
楚国夫人霍穆穆没有去净房,却在她身畔跪坐了下来,“阿姊,”她的声音有点干,“阿牧——申牧他来了,你见过他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