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章宫。

皇帝本人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天吧，他会亲手打了这张与裳儿一模一样的脸。

清脆的巴掌声回响在殿中，四公主的脸上明显浮现出了红印子，但是四公主却很平静，似乎感觉不到痛一样，仍旧站得笔直，声音冷静：“父皇，对不起，我知道，我的话在伤您的心，但是我是很认真地在说这番话。”

“我经过了深恩熟虑，我不是一时冲动或者头脑发热，我现在很冷静，父皇，请让我和亲胡戎吧。”

皇帝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儿，也慢慢冷静了下来，但是陈喜却看到，皇帝被放在膝盖上的手仍旧在轻轻发抖。

皇帝的声音似乎尽力和缓了下来，那张苍老的面容也多了几分疲惫：“媛儿，与胡戎和亲之事的确已成定局，但是是否真正要下嫁公主尚未决定，不过，朕已经有了腹案，从宗室女中择一人封为公主，就足够了。不需要你或者你的姐妹们来做这份牺牲，你懂么？”

四公主面容平静，轻轻勾起了嘴角，开口道：“从得到母妃去世的消息的那一天起，我的生活就完全变了，父皇，我和您是不同的，您的世界里有太多的东西，有太多枷锁和负担，你要为很多事情负责，而我，我的世界很小很小，为我撑起天空的，是母妃。”

“您的仇恨和我的仇恨是截然不同的。”

“父皇，我只是一个公主而已，对任何人来说，我都不是不可或缺的，我也都不是举足轻重的，我能做到的事情太少太少，少到我无能为力。”

“您知道，我有多么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么？”

“只能待在深宫中等待着远方零零碎碎的消息，听着惨重的伤亡数字，看着父皇您日益深刻的皱纹，看着四哥日渐消瘦的身躯，看着八弟越发阴狠的行事作风。”

“我什么都做不到，我甚至没有资格要求别人去做什么？将士们已经埋骨沙场，多少家庭因为这场战争而失去父亲、失去儿子、失去丈夫……我根本无法要求他们做得更多。”

皇帝的唇抖了抖，看着四公主泪流满面的样子，这是她一生中哭得最狼狈的时刻。

即使在华裳去世的时候，这个孩子也是最坚强的人，但是，忍耐终究是有限度的，压抑得越久，爆发得就越激烈。

说起来，华裳的这几个孩子中，最像华裳的就是媛儿，不仅仅是面容上的相像，而是经过多年教养后，骨子里的那种东西的相像。

四公主平静地抬起手，擦干了眼泪，开口道：“父皇，北蒙和胡戎我们是无法同时负担的，那么，我只能选择更为仇恨的北蒙，同胡戎结为秦晋之好，集中兵力，甚至要求胡戎出兵，打掉北蒙，——要达成这样的目标，宗室女是完全不够分量的。至于之后的事情，那就是我——作为胡戎大妃——的事情了。”

“父皇，请答应我的请求吧，这是我一生中最后恳求您的一件事。”

皇帝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他当然听出了四公主话中的未尽之意，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他一直宠爱却不曾深入了解过的女儿，会有这样的野心和决断。

皇帝颓然地低下头，无力地沉声道：“朕不会答应的，死也不会答应的，媛儿，乖，无论父皇还是你母后，对你的希望，从来不是复仇，而是希望你能够幸福。”

四公主笑得很美，轻声道：“父皇，我虽然痛恨失去母妃，但是我却无法阻止和否定母妃的选择，母妃在自己的幸福和牺牲之间，选择了牺牲。这是高于幸福的选择。”

“父皇，我也一样，你为我所做的选择的确是为了我的幸福，但是我的选择却高于幸福，以至于如果无法达成我的愿望，我根本不会幸福。”

“父皇，我的选择就是我的幸福。”

皇帝看着女儿坚定的面容，听着女儿斩钉截铁的声音，仿佛透过她看到了两年前在烈火中缓缓微笑的那个女人。

裳儿，她真的和你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上阳宫。

四公主坐在榻上轻轻抚摸着母后还在世时为她亲手缝制的衣裳，现在穿已经有些小了，但是她却一直仔细地保存着。

衣服是红色的，那时候她还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天真烂漫的公主殿下，自由快乐地像一只小鸟。只是过去的日子终究还是过去了，四公主慢慢抬起头，手中的衣服被她紧紧地撰在手中。

“陈媛！”本是清冷的声音终于被染上了烟火气，带着压抑的愤怒和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