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善:能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医务室的窗户大开着,吹得白色的窗帘摇摇晃晃。
黑发的少年安静地半躺在白色的病床上,从幸村这个角度望过去,被笼上一层温暖光晕,那人裸`露在外的皮肤显得愈发透明,看起来有些不真切,似乎随时都可能消失而去。
觉察到有人在看自己,那人转过头冲自己露出温柔又虚弱的笑容:“谢谢你,幸村君。”
心情莫名地有些复杂。
他一直对别人做的事情有一天突然落到自己头上……算是终于能理解那些人的感受了。
幸村终究没有告诉老师真相,或许是因为椎名陆寻用了“求”这个过分严重的字眼。撒了个简单的小谎,接着就把那人带到了校医务室里。
校医想给椎名陆寻做基本的检查,却被后者笑着拒绝,椎名陆寻的态度意外地坚持,热心的校医就只能皱眉摇头把病床让给了他。
虽然医生的天职是救死扶伤,可一旦病人自己先有了放弃的念头,再高明的医术也无能为力。
他最后的那个眼神很清楚:你……好自为之。
幸村走到床边开始着手整理窗帘:“你的身体……一直都是这样?”
椎名陆寻看着幸村的背影,轻轻应了一声,算是承认。
“只是稍微激烈一些的运动就吐血了,你到底、是有多严重啊?”收拢窗帘,幸村转了个身,直视着椎名陆寻的眼睛,用了审问的语气,“可以方便告诉我吗,椎名君?”
“我会死。”
“去医院看过了?”
“嗯。”椎名陆寻轻笑,“去过很多医院、见过很多的名医、吃过很多昂贵的药、也试过各种不同的治疗方式……但似乎都没有用啊,已经很努力了还是没办法改变什么。”
椎名陆寻的叙述里带入了上个世界的事实,严格来说他确实没有说谎。反正如果他继续占据现在这具傀儡的壳子,又没有“功德簿”的支撑,他迟早会变成最初的那副模样。
而且捏造谎言与他而言,早已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
最后那句话让幸村的眉头深深皱起:“你是打算放弃了吗?”他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因为自己的身体也存在问题,幸村对椎名陆寻现在变现出的这种自暴自弃的做法极不赞成,甚至还是有点厌恶的。就和校医想的一样,如果自己都放弃希望的话,那就真的无药可救了。
可现在椎名陆寻的情况又有点特殊,因为那人本来就是病入膏肓了。从他刚才说过的话来看,他之前也曾经积极接受治疗过,但遗憾地没有取得任何成效,所以有了现在这副拒绝治疗的态度。同样身为病人,他很清楚病情发作时痛彻心扉的痛楚是怎样的感觉。每天每天地吃下无数昂贵的药剂、被无数地医疗设备包围从一个房间进入另一个房间……乐观积极的配合与期盼,收获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落,那样的痛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就连向往阳光的心也一步步堕入深渊。
如果是这样……就此放弃似乎也不是不可原谅的吧?
幸村的信念开始动摇,可隐隐有觉得哪里不对。如果就这样放弃他一直以来坚守的东西……
太矛盾了。这种忍不住想要自我否认的心态。
俗话说久病成良医。椎名陆寻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再清楚不过,这个世界的医疗水准还不如他原来所处的世界,而且就算是在那边,治疗也没有什么显著的效果。他想要获得改变,就只能按照“功德簿”上写着的那样安安分分地“日行一善”。
所以,有那么点时间卧倒在床还不如多做几件善事。而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也仅仅是为了“机械”地“行善”罢了,虽然这里他也并没有找到可以行所谓“大善”的环境。但还是千万不能本末倒置呢,况且,这样的合适的“躯壳”也并不稀有。
故意放低了难度,唯一的解释就只有……Assistant在测试他对新世界的适应度。
那么到现在为止,也该差不多了吧。把时间都浪费在这种小事上面,可就太暴殄天物了点。反正在出现在来到这边的第一天,椎名陆寻他、就想好了脱身的方法。
两人的思绪各走了一遍,时间才过去没几秒。
“放弃……吗?”椎名陆寻念道,成功将幸村地视线吸了过去“在心智还不够成熟、被折磨地很惨的那段时间,倒也确实迷失过,一清醒就会想‘既然那么痛苦我究竟为什么还要活在这个世界上’、‘这样毫无用处只能给大家带来泪水的我为什么还不去死’、‘快点去死啊椎名陆寻你这个一无是处的废物’……”他抱歉地笑了笑,“真是对不起,让幸村君听我发泄这种消极的情绪。”
“没有关系,我大概可以理解椎名君的那种感觉,而且你到现在也只是个国中生……”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也是很正常的吧?毕竟我曾经也……
幸村说得很委婉。相同的经历,让他对这个不太相熟的家伙多了点同病相怜、甚至是惺惺相惜的情绪。意识到气氛变得很压抑,他试着调转氛围:“然后呢?”
“然后啊……然后我还是好好地活在这里。”椎名陆寻虚弱地冲幸村招了招手,“请稍微靠近一些,幸村君。”
幸村带着疑惑靠近,那人就把手臂翻了个面,手腕摊平朝上。幸村立刻就注意到椎名陆寻左手上那道浅淡却仍真实存在的伤疤。
这显然是上一个“椎名陆寻”留下的,却成了此刻最好利用的道具。
“你——!”
“在我觉得最难以支撑的时候我也试过自杀呢。”无视幸村的震惊,椎名陆寻用柔柔的嗓音继续说,“这道消不掉的伤疤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也算是给自己一个警示吧。”
“划了自己一刀,我以为我会心情平静地迎来死亡,就好像是重获新生一样。可实际上,并没有出现那样的事情。”他用另一只手缓缓拂过这道伤疤,目光悠远,似乎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椎名陆寻嘴角的弧度愈深,“血泊泊地流着,而我……没有半点解脱感,反倒是觉得害怕、很害怕。”
“很好笑对不对?想着要自杀的家伙,最后居然像个胆小鬼一样感到害怕。或许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想过真正去死吧,不然我也不会只割那么浅……”椎名陆寻继续说,“因为就在医院里,我很快被救了回来,母亲抱着我哭地撕心裂肺的样子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父亲直接甩了我一巴掌,他的眼眶红红的,我从没见过独当一面的他露出过这样的表情,还有雅治、朝子,他们也都被我吓坏了,真是为难他们了呢,只是小孩子却要去看那种血腥的画面。大概是从那一刻起,我的心态发生了变化。”
“我会死,所有人都会死,这是事物不变的规则。唯一的区别只是存活的时间长短罢了。”椎名陆寻换了一种轻快的语气,“而且比起那些因为意外事、连准备都没有就故突然死去的人,这样的我已经很幸运了吧。既然客观的存在不可改观,那也就只有改变自己看待这个世界的眼睛了。说来很神奇,自从换了一种乐观的心态,身体居然也连带着有所好转,至少不用成天只能躺在床上了。”
“我,想去结识更多有趣的人;想去见证更多美丽的风景;想在这个世界上留在自己存在过的正剧……这样即便我日后死去,也还是也还是会有人记得曾经有个叫‘椎名陆寻’的讨厌的或者还算不赖的家伙,我不想就这样轻易的被人遗忘、一点都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