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椎名陆寻让狡啮搭上手却没有拉他起来,反倒是借助这份阻力顺利坐到了后者身旁。
“有烟吗?”他看起来并不打算送这位伤患去医院。
狡啮往口袋摸了半天,打开烟盒、掏出一根皱巴巴香烟递过去,青年也不嫌弃就这样叼到嘴边,动作做起来比寻常人多了几分优雅怡然。
“火。”
这次狡啮再也没能变出来,他摊了摊手,略遗憾地说:“没有。”
椎名陆寻只得放弃。
未能点燃的烟被碾压在地上,里面的碎屑散了一地。
狡啮瞥了青年一眼:“你难道不应该先送帮我解决伤势吗?”
椎名陆寻淡淡地说:“医疗不是我的专职。”
“把我送到医院或者总部,我的口袋里有前。”
青年忽然扭头,看着狡啮挑眉:“我为什么要那样做?”
“好歹我现在是伤患。”狡啮按着刚刚被揍了好几拳的腹部说。
“好巧啊,我也是。”椎名陆寻一点都不客气,“不过反正你这幅样子一时半会死不掉。我不喜欢做那么费力的事情。”
狡啮只要没死就足够了。
带着家伙去治疗应该也会折算成一笔“小善”吧,但这显然不是这个世界的“椎名陆寻”会做的事情,卧底这种异常危险的身份,他必须避免被人察觉他的异常。
况且现在,他要面临的是更大的考验。
狡啮从没见过这样的家伙。
不过现在他从戒备森严的那里逃出来并且找到了自己……
“你是怎么出来的?”
“他们放我出来的啊。”狡啮的目光不自觉投过去,却发现对方还是脸色如常地抬头眺望夜空,“他们想我做双面间谍,让我偷偷回公安局把有用的资料偷出来发给他们,方便他们一举歼灭这些碍事的警察,从此无法无天。哦对了忘了说,我身上有追踪器,很快就会有人顺着线损找到这里,然后——”椎名陆寻转头与狡啮对视,冲后者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杀了你。”
“你相信吗?”
狡啮神色不变地摇了摇头。
青年露出了极浅的笑容:“我也不信。”
“狡啮警官,你现在也拿到足够的情报了,回去复命也不会被批评,而反观我呢?我没有在原地安分待命反而自作主张地逃了出来,一定会受到相应惩罚的吧。如果你处在我的位置,你又会怎做出怎样的判断呢,狡啮警官?”
椎名陆寻一下子把气氛拉回了沉重。
在没有上级批准的情况下,卧底就从那个地方逃了出来,所有原定的计划都被打破,那位幕后主使只要不是笨蛋就能看出端倪,也自然会有所防备,到时候想一举歼灭……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卧底在被派出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有去无回,据说当时那人也是欣然接受的,结果到现在反而反悔地“背叛”了“正义”,本来就是因为还有点用才能得以存在的色相浑浊者,这下子怎么也再被给予自由了,甚至可能是直接被处死。
——谁叫他不识好歹呢?
狡啮对上青年深不见底的黑眸。
“逃。”
椎名陆寻嘴角再次弯出弧度:“真不愧是特派监视员,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忽然站了起来,张开双手呈现出开怀拥抱的姿态。
“这个世界荒诞且不公平。”
椎名陆寻的声音一点都激烈,反倒是悠扬地像在朗诵优美的诗句。
“Sibyl就这个世界的神。每个人从出生那一刻就被父母带到了‘神’的面前,他们在明白什么是信仰之前就被迫为‘神’捐出了信仰,然后传递着神意的神父将手放在这群还不具备活动能力的婴儿额头之上,闭上眼睛说出‘你有罪’或者是‘宽恕你’的言辞将其划分到不同等级,接着终其一生他们都不必思考、不用判断,只需要按着‘神旨’行走就够了。”
椎名陆寻的弯腰双手骤然搭在狡啮的肩上,黑眸深邃成一潭深渊。
“而你就是那个被说‘宽恕你’的家伙,我就是天生有罪的存在。”
按在狡啮肩上的手指渐渐用力,似乎是在传递他隐隐的愤怒。
狡啮虽然受伤但还不至于连抵抗的力道都失去,然后他却什么都没有做、仅仅只是安静地看着这名情绪趋向异常的执行官。
“为什么我平白无故要遭受这些,而你就可以安逸的度过一生?”青年嘴角的笑容愈演愈烈,可诡异的眼里没有染进丝毫,“你能回答我吗,象征着正义与光明的监视官大人?”
“哦,差点忘了,色相是可以转变的。”椎名陆寻的手指慢慢收拢,渐渐变为掐着狡啮脖子的姿势:“那么像这样呢?把你逼入死亡的绝境,你的颜色是否会变得和我一样?”
“椎名,松开。”狡啮的喘息已经有些不稳,眼眸沉寂且锐利。
“我拒绝。”椎名陆寻的手还在收紧,他缓缓地凑到后者耳边吐字:“你一定不知道像我这样的戴罪生物又多嫉妒你们吗?我一直都想这样……将你们杀死,反正我生而获罪,现在也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情罢了,或者说我只是在履行本职罢了,因为我生而有罪。”
狡啮还在试图做最后的劝说,“你现在放手……我还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真是抱歉。但是我没有放手的理由,狡啮警官。”
椎名陆寻不是没有看到狡啮的手一点点伸入大衣里,可他却放纵后者那么做。
直到狡啮完全掏出Dominator指向自己,椎名陆寻也不见惊慌。
这是只有执行官和监视官在案件紧急情况时才能使用的特殊警用枪械,虽然现在出现在这里有点违和,但既然派遣这家伙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刺探消息,会被允许佩戴这种器械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看看我们谁更快。”
青年在狡啮耳边说了这样一句,狡啮就不再分心地启用Dominator。
Dominator被激活的瞬间,椎名陆寻却突然松手,他后退两步双手高举做投降状。
“别那么紧张,只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但狡啮并没有就此收好枪械,他的手指已经抵上了扳机,Dominator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
【犯罪指数不足四十,非执行对象,锁定安全栓。】
什么——?
这个结果显然是在他的意料之外,一直注视着狡啮的椎名陆寻自然将前者的全部表情尽收眼底。
这些天的相处让他很清楚地知道狡啮一个原则很强的人,他当然不会在自己收手之后还对他痛下杀手,从准备出逃的那一刻,他就已经铺垫好了所有要走的路。
青年歪头:“我的犯罪指数是有多高,狡啮警官?”
他明知故问。
狡啮将失去了执行力的Dominator放下,表情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人。
“你的色相发生了异变。”
椎名陆寻安静地看着他。
狡啮说:“从此以后你可能都不再是潜在犯了。”
青年露出轻松的笑容:“那真是感谢‘神’的庇佑。”
狡啮的表情却没有丝毫放松。
人的色相也并非完全不可调节,有些人在经历特殊恐怖事件后本来干净的色相会变为浑浊,这种现象往往是暂时的,只要送到医院进行治疗,他们的色相基本都能再次回到最初的纯洁,除了极少部分,会变得不可复原。毕竟大部分人都是被“神”最初宽恕过的存在。
这种现象称为暂时性的色相改变,还有一种就是与之相反的永久性。
像这个世界的“椎名陆寻”那样,他们的色相生而浑浊,这样的家伙无论接受怎样的治疗他们的色相都不可能变为和常人一样。为了避免有潜在犯变为真的凡人,他们通常需要一生被关在医院接受着实为“囚禁”的治疗,有些人的犯罪指数会稳定在一个值,有的人却因为无法接受这样毫无自由可言的生活,犯罪指数一路飙升,最终只能被消除。
当然还有极少的一部分,在出生那一刻就被抹杀。
现在发生在这名潜在犯身上的异变超出了狡啮平生的全部认知。
本来不可能治愈的人突然被洗清了罪过?——Sibyl不可能会出现这样的错误。
他不信邪地再次举起Dominator对准那个人。
【犯罪指数不足四十,非执行对象,锁定安全栓。】还是一样的无从下手。
他忽然将注意力都放到那个人脸上,试图从他细微的表情松动里揣摩椎名陆寻的内心想法。
平静淡定、没有丝毫地慌张,难道说……
“你早就知道了?”狡啮问道。
没有人能在已知的致命危险面前表现地如此镇定。
“并没有,和你同一时间。”
作为公安局的一份子,椎名陆寻对Dominator的构造再清楚不过,在光亮暗下的瞬间他就知道了结果。
他当然知道上一个“傀儡”的色相有问题,但他所继承的仅仅是这具身体和相关的记忆,其余关于那个人的意志和心理,都无法影响到他本身。
而他也没有对狡啮说谎。
只不过狡啮是“知道”,而他则是在“确认”罢了。
在明白这个世界荒诞规则的时候,他就询过Assistant。拥有高AI的Assistant是椎名陆寻最大的作弊器,所以利用这点改变一下他的色相,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可Assistant却回绝了他。
【非常抱歉,Player。我并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
【人的色相差异是这个世界既定的规则之一,我仅仅是起到协助您、让您更好的行善这一作用,一旦超出这个范围就是违反了规则,况且我并没有权限那样做。】
‘也就是说,我今天既然可以利用你作弊改掉自己本就浑浊的色相,明天也就能够想当然地要求你控制Sibyl直接改写它的脑部,完全结束这个荒诞世界。’
【是的,这就违背了整个游戏的初衷。】
椎名陆寻稍一思忖:“这的确不公平,我愿意接受。”
因为这样一来,他就可以什么都不用做完全依靠Assistant的能力作弊地改变这个世界,偷取大量的寿命,System肯定不会允许这样的不劳而获存在。
【感谢您的理解。虽然无法帮到您的大忙,但像那样破烂一样测量您的犯罪指数这样的事情,我能够轻松办到。】
‘不用麻烦。’青年拒绝了他的好意,‘我已经知道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