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瑟普斯是真心佩服普罗米修斯跟宙斯这么正面杠上的勇气。

看看这背脊笔挺的身姿,看看这从容镇定的神态,看看这贱了吧唧瞬间把仇恨刷爆表的笑脸。

碰上了就是干，干不死宙斯也能把他气个半死，瑟普斯心中啧啧两声。

不愧是我老师。

瑟普斯觉得他跟普罗米修斯简直就是一个画风。

妥妥的。

“普罗米修斯,赫拉是我的妻子！”宙斯手中的雷霆之杖劈啪作响,他感觉自己的权威被忽视了,这让诸神之王十分愤怒。

“我并没有打算对赫拉做什么。”普罗米修斯表情看起来特别无辜,虽然以中年大叔的脸做出这样的表情颇有些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但意思还是表达得相当清楚。

“我才是诸神之王，你以为这里是哪里。”宙斯说完,看向赫拉，目光沉沉。

他跟赫拉早已经撕破了脸,宙斯几次婚姻中,唯独与赫拉的婚姻持续最久。

因为最初是赫拉坚持不愿意离婚，而后来赫拉终于无法忍耐跟他打了一架，宙斯以为他终于能从这场拉锯战一般的婚姻中解脱了，结果没想到打完之后赫拉更加坚定的不离婚了。

为什么一直不离婚，宙斯当然知道。

因为赫拉的神职比起宙斯的其他几任妻子都要特殊。

婚姻的保护神。

赫拉的神职是为了婚姻而生的，婚姻的保护神连自己的婚姻都保护不了，要是他跟宙斯离婚了，那她的存在就成了诸神中最大的笑话。

所以赫拉惩罚那些破坏了她婚姻的男女，不仅仅是因为己身的愤怒，还有来自于神格和神职的驱使。

赫拉不敢真的当着诸神的面被宙斯杠上，因为那无异于狠狠抽她自己的脸。

宙斯也习惯了赫拉跟在他身后收拾某些他玩腻了却始终甩不开的拖累，当然偶尔聪明一点儿的讨得了他的欢心，宙斯也会随意的帮上一把。

比如当初的狄俄尼索斯，又比如现在的赫拉克勒斯。

宙斯喜欢他的某个孩子的表现方式是十分直白的，事实上，宙斯也很享受子孙遍地跑的感觉，尤其是拥有他血脉的人在人间创下一件又一件丰功伟绩，而后被人传颂出来，被安在起名字之前的，通常都是“宙斯之子”四个字。

宙斯习惯了所有的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虽然偶尔有几件出乎意料的事情——譬如瑟普斯和赫拉克勒斯的关系发展之类的，于他而言无伤大雅，事实上他反倒乐见其成。

因为以瑟普斯的身板，怎么看都是被赫拉克勒斯压在下边儿的那个。

瑟普斯可还扣这个普罗米修斯学生的名头呢，不管是在哪个方面，宙斯只要看到跟他对着干的人过得不如他好，他就开心了。

但那些让他无所谓的事情里绝对不包括普罗米修斯跑到赫拉神殿来，越过他直接拿回神格。

宙斯很介意，他介意得要死。

他觉得他还没发话允许普罗米修斯离开高加索山呢，要是赫拉克勒斯把普罗米修斯救下来的，他看在自己喜爱的孩子的面上，这件事儿就算了，横竖雅典娜也说要接手普罗米修斯的事情。

但事实却是，救下了普罗米修斯的人类成了普罗米修斯的学生，就算瑟普斯跟赫拉克勒斯关系多好，宙斯也高兴不起来，压下这点不说，普罗米修斯还有胆子这么嚣张的跟他杠上。

宙斯觉得这真不能忍。

“这是哪里？”普罗米修斯顿了顿，目露疑惑，“这不是赫拉的神殿吗？”

“这里是奥林匹斯！”宙斯手中的雷霆之杖重重的击打在地上，脸色十分之难看。

“所以呢？”普罗米修斯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宙斯看着他，“我是诸神之王，奥林匹斯的主人。”

“你的神王之位可少不了其他神祗的帮忙，当然，你现在也可以否认。”普罗米修斯笑容敛了敛，“你之前加诸于我身上的苦难，我认了，但从今天以后，我不会再跟之前一样忍气吞声。”

“你说什……”

“现在已经没必要了，宙斯。”普罗米修斯目光带着点儿怜悯的扫了一眼宙斯，转过身去将金苹果递给赫拉，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嘲讽，“也许你应该去问问摩伊拉姐妹。”

宙斯被普罗米修斯说得眉头紧蹙，他目光灼灼的盯着这位前智慧之神，“你知道什么，普罗米修斯。”

“你猜？”普罗米修斯笑着说，而后领着瑟普斯绕开宙斯，离开了赫拉的神殿。

宙斯转身看着普罗米修斯的背影，浑身气得发颤。

但愤怒的同时心中却升起了一抹强烈的不安——普罗米修斯这样的态度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在久远的记忆记忆力，他的父神，也就是上一代神王克洛诺斯即将从神位上被推翻的时候，普罗米修斯提起克洛诺斯的时候，也是这样平静却略带一丝轻蔑的姿态，即便在宙斯上台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一丝惊讶。

先知和预言家总是能够看到一些人们不可预见的事实。

普罗米修斯像是笃定了克洛诺斯一定会失败一样，在作出所有决定时都分外平静。

现在，这位先知正以当初对待克洛诺斯的态度对待他。

宙斯握紧雷霆之杖，心中升起难以抑制的恐慌。

普罗米修斯不畏惧他，因为他根本不需要畏惧了。

他将会失去他的地位。

宙斯心中升起这个认知之后，整个人都感觉如坠冰窟。

赫拉跟普罗米修斯并不相熟，她看着普罗米修斯离开之后宙斯的反应，多少猜到宙斯肯定是从普罗米修斯那里讨不了什么好处。

只是赫拉有些不太明白，为什么宙斯的脸色会糟糕成这样——即便愤怒，宙斯也不会有这样的表情的。

肯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赫拉皱了皱眉，摩挲了一下手中的金苹果，看着宙斯像是终于回过神来，看也不看她一眼，转身离开了她的神殿。

看着宙斯的背影，赫拉嘴角扯出一个冷冰冰的弧度。

她早已经不是那个乞求着宙斯回头的女人了。

神后看着手中的金苹果，握着权杖转过身来，微微仰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天后王座，眯着眼。

半晌，空旷的神殿中传出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雕刻着繁复花纹，镶嵌着剔透宝石的权杖掉落在地上，滚出了好长一段距离，也没有一只手将它如从前一般扶起来，珍而重之的擦拭。

天后的神殿中空无一人，不再有始终端坐在王座上死死握着代表身后身份与尊严的权杖的女神。

赫拉最爱的如同水波一般的裙摆也不再在这座神殿中出现。

诸神之王的妻子在她的丈夫与普罗米修斯的对话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讯息。

她直接来到了冥土，忽视了周围亡灵惊艳与崇敬的目光，一巴掌挥开扑上来的刻耳柏洛斯，直接冲进了她最年长的哥哥，哈迪斯的神殿。

在克洛诺斯肚子里的那段时间里，哈迪斯虽然沉默寡言，却还算是相当的看顾他们另外几个弟弟妹妹的。

赫拉对哈迪斯始终抱着那么一丝尊敬。

虽然她并不想用这些说起来很尴尬的事情来打扰哈迪斯，但在真正遇到有些把握不准的事情时，赫拉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她这位沉稳的兄长。

冥府里隐藏的大神很多，五大创世神里就有两个常驻在冥土。

还有命运女神也死守在冥河河畔，一点儿都没有外出的想法。

赫拉知道要是真有什么奥林匹斯那些新兴神祗不知道的事情要发生，在冥土一问，肯定就能知道个大概。

米诺斯坐在审判台上，看着后边儿亡灵有些骚动。

他有些疑惑的看着外边。

然后就看到一个姿容美丽，面上却像是凝固了千百年冰霜的女人如同一阵风一般从审判台边上冲过去，进入了背后那一片黑漆漆的神殿群，她背后的裙摆如同水波一般随着她的脚步翻滚荡漾着，在阴暗的冥土散发出鲜活的气息。

“那是谁？”米诺斯仰头看向旁边的正义女神。

他在冥土呆了这些日子，作为一个被黑夜女神尼克斯亲自授命拎进来打工的……活人，米诺斯被无数冥府神围观过，在冥土也算是个挺出名的人物了。

当然，要是那些神祗不要总是拍着他的肩说“别急等你死了就给你上神格”就更好了。

米诺斯不介意被围观，但他还挺介意被一群人期待着挂掉的。

总觉得违和感特别重。

对这则意外其实并没有兴趣，始终兢兢业业的称量着灵魂的善与恶的正义女神忒弥斯手里拿着她的天平，平静浅淡的扫了一眼冲过去的身影，有些出乎意料的样子，道：“天后赫拉。”

米诺斯诧异。

不过他闭上了嘴没再多说什么，因为他知道忒弥斯也曾经有个天后的名头。

有些事情说多了真的不好。

米诺斯还是有这个自觉的。

忒弥斯扫了这个新来的人类一眼，有些惊讶于对方这么识相——在她的印象里，宙斯之子不论是神祗还是半神，来到了冥土之后都嚣张得很，似乎人人都觉得自己应该去爱丽舍而不是去地狱受苦。

事实上他们绝大部分都得下地狱。

这是个悲伤的故事。

唯独米诺斯画风不太一样，这让原本为自己未来的工作生活担忧的忒弥斯很高兴。

正义女神是个很*的女性神祗，她生得早，地位也不低，跟宙斯离婚之后直接高调的离开了奥林匹斯，跑来了冥土蹲着。

米诺斯并不是故意讨好谁，只是在这个遍地都是神祗的冥土里，他身为一个人类，要是再不乖巧一点儿，说不定他真的回不去人间了。

瑟普斯在上头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米诺斯为了早日跟瑟普斯见到面，凝聚了十二万分的细心来观察这些神祗的喜好。

投其所好，是瑟普斯教会米诺斯的小技巧，米诺斯将身边要跟他共事的神祗都伺候得舒舒服服的，看碟下菜的本领简直被他发挥到了机智。

这些日子以来被米诺斯着重讨好的正义女神笑了笑，“冥王是赫拉的兄长。”

米诺斯点了点头，也不主动发问，只是安静的听着。

结果忒弥斯说完就闭上了嘴。

等着听八卦的米诺斯：……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导演？

不过忒弥斯不说，瑟普斯也是知道她要讲点儿什么的。

虽然并没有听说过赫拉跟哈迪斯的关系多好，但看赫拉这副急匆匆冲进来的样子而掌控着冥府的哈迪斯并没有阻拦，就能看出来，至少冥王陛下还是愿意给他的妹妹一个面子的。

只是不知道赫拉这模样，是因为发生了什么。

米诺斯印象里，赫拉除了在追杀宙斯新情人和孩子的时候存在感相当高之外，其他时候都是十分之低调的。

离开奥林匹斯山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当然也可能是发生了而他不知道。

这次神色匆忙的来冥府，不是上边儿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米诺斯有点担心。

“亡灵没有大幅度增加，达拿都斯还在给曼珠沙华除草，就证明一切都还在正常范围内。”忒弥斯突然开口说道。

米诺斯一怔，而后点了点头，“谢谢您。”

女神给了米诺斯一个温和的笑容，然后再一次板起脸，开始称量亡魂的善与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