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这个反应是不太正常的,没有人在被指责和嘲讽之后还能笑得开怀的,保诚不禁有些心慌,他在想自己说的话是不是有些过于严重了,怎么刺激的这孩子情绪失常了呢?他刚想试着要不要说点什么找补找补,就听见林李非凡还余着几分笑意,顺着他的话茬接着说道:“你猜错了,关于好房子这事儿你以为我不想吗?你以为林福佑舍不得吗?我这么嫌贫爱富唯利是图受不得半点苦楚的人,怎么可能没和林福佑说过呢?还住在这片儿小平房里实在是没办法啊,我妈愿意啊!”
林李非凡说话的架势显然是打算破罐破摔了,但是奇怪的是,当她真的把那些腌臜不堪的词汇用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保诚反倒觉得或许林李非凡是有苦衷的。他认识的那个林李非凡,平时二呆蠢萌傻的最会示弱了,不论遇到什么难题,只要扁着嘴撒个娇,总有人会无奈的摇摇头,再鞍前马后的为她四处奔跑。何以今天遇到这样严苛的训斥时,她反倒不肯辩解大方的直接认了呢?唯一的解释只能是自己误解她了,她被伤着了。保诚想到这里有些手足无措,他伸出手指孩子气的戳了戳林李非凡的胳膊,语气里满是不忍的小声说道:“你别这样,我猜想你肯定是有苦衷的,我刚才也是想到要是让你得了天玑石,明镜和卓年很可能就再也回不去了,前几天明镜提到他父亲,还难过的流了眼泪呢,我是太不忍心了,才把话说的有些重。要不你和我说说,你怎么就真的答应林福佑了呢?是不是当时你并不知道明镜需要借助天玑石才能回到他的时代啊?”
其实每个人心里的是非观都是明确的,坏人之所以是坏人,绝对不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情是有危害性的才去做,而是因为他们明明知道这是不对的却依旧不想改。所以一个人就是再怎么有苦衷,一旦你侵害了别人的利益。心虚肯定还是会有的,何况林李非凡根本就不是什么大奸大恶的人。所以即便是被保诚的话说的真的伤了心,可是当她听到保诚说明镜因为思乡而哭的时候,也没办法再继续理直气壮地强硬了。林李非凡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哀伤又无奈的说道:“其实我说的是真的,林福佑这次回来是想给我和我妈换一个好一点的房子的,地段选好了,还接我妈过去看过,可是没有用。我妈不同意。她太爱林福佑了,她不希望让林福佑觉得,自己是因为他可以帮衬自己的生活,才会重新接受林福佑。我妈这个人骨子里犟得很,她和我说她希望她的爱情不沾染世俗,她不肯接受林福佑任何经济上的帮助。我有时候会想,可能是因为我妈还在怨林福佑当时选了经济条件上更好的人吧,所以我妈才会说,这爱跟钱摘得越清,爱就越干净。我其实很多时候都会很迷茫。我妈嘴里的爱情究竟是怎样的,是不是真的有一些人就是和我妈一样,可以为了爱情跟自己较劲。我之所以想要开一间情感策划的公司,就是想要看看这世间各式各样的爱情,我想要一个答案,我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将心比心的理解我妈所做的一切。可是现在我还没有完全理解,而时间却越来越少了……“
林李非凡说到这里,声音渐渐低下去。保诚已经预感到了什么,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林李非凡的肩膀。试图给她一些温暖和支撑。林李非凡感受到了保诚的善意,她吸了吸鼻子,忍住眼底泛起的湿润,继续说道:“外婆还没过时的时候曾经说过。我妈从小的时候身子骨就特别弱,怀我的是赶上林福佑另娶他人,这打击对我妈来说肯定不是一星半点。她伤心到了极处又不能回家和家里人说,因为她知道,如果外公和外婆知道这些事情,一定会逼着我妈做手术。她想保住我。再加上怀孕本来就我妈的体质来说,就已经是她能承担的极限了,时间一长,又是积郁成疾,结果到了七个月的时候,就生下了我。早产加难产,打出血,那真真是从鬼门关上走了个来回,多亏了当时的大夫医术高明,才勉强保得母女平安。可是我妈的身体却做了病,这些年吃了这么多苦,眼看着是油尽灯枯,身子骨越来越弱了。前年的时候大夫就已经说过,抻的时间太久了,想治好是没什么可能了,以我妈的身体状况来看,也就是再有一两年的寿命吧。要不是林福佑回来之后花重金找最好的大夫开最好的药,我妈现在应该已经没了。可现在我妈不过就是靠着花钱吊着一口心气,还不到五十就已经做起了轮椅,平时稍微多活动一下,都能累的躺在床上好几天,这行将就木的身子骨谁也说不准,我妈什么时候就真的彻底离开我了。就算是为了我妈这一口气在,我也不能拒绝林福佑啊。道理我都懂,你以为我每次看着明镜想家的时候,心里就不难受吗?可是再难受又能怎么办呢?这些年如果不是我妈一直在我身边,我无法想象我过得会是什么样的生活,我没那么伟大,如果成全别人的前提是眼睁睁的看着我妈撒手人寰,抱歉,我真的做不到!你或许会说,就算是我拿到天玑石,也不能保证林福佑还会善待我和我妈,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没有人比我更加了解我妈,她这些年熬过来的最大支撑,就是因为她爱林福佑,她不甘心!我可以坦白告诉你,如果我拿到天玑石,我不会交给林福佑。如果这石头真的有那么大的魔力,我要林福佑堂堂正正的娶我妈过门!可能你会诧异,为什么不用天玑石来帮我妈治病,起以前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最近我好像渐渐明白了,那些在爱情中的人,心死了,人就变成了行尸走肉。我知道嫁给林福佑一直是我妈埋在心底的卑微祈愿,我作为受她血肉孕育的女儿,能为她做的或许不多,但我至少可以让她得偿所愿。能多活固然好,如果实在不能。我也要让她死而无憾。你明白吗?”
保诚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在他的认知里,那些情情爱爱的一直都是年轻男女的事儿,周围的同龄朋友们,也有些人处对象了、劈腿了、分手了、复合了。开心不了几天,难过不过一阵子,简单、轻松。他也一度以为,所谓爱情不过是人们无聊时的一种消遣,平淡中的一种调剂。走走心走走肾烧烧脑费费神也就顶天了。决不至于真的像影视剧里演的那样刻骨铭心、生死相依。所以当听见林李非凡如此平静的叙述她的母亲对于林福佑近乎执念的爱情时,保诚是震撼的。他到今天才懵懂的明白了一些,原来爱情并不仅仅只是两个人为了取悦对方开心的一种游戏,它是沉重的、是悲壮的,甚至于有些人的爱情本身就是对生命的一种耗损。你明明知道你所有的付出都会石沉大海,你给了再多也感动不了命运,横在你们之间的依旧只有“回不去”三个字,可它悲哀和神圣的地方都在于,你看的比谁都通透,却爱的比谁都决绝。你甚至都不曾想过要有所回报。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在不影响对方的情况下,让自己有力量继续卑微的爱下去。守着一个面目全非的名字,和一段千疮百孔的记忆,依旧能痛并快乐着。就算是历经多少伤心事,再回过头去看,始终记得的,还是当时经历哪回甘。这样的爱情傻得令人发指,却也美得让人汗颜,因为你不需要说任何的情话,你已经用你的一辈子。向对方最好的诠释了:我爱你,百死犹不悔!
保诚被这种古典忠贞的爱情再一次刷新了自己的感情观。与其说他是在同情林李非凡,不如说他其实真正同情的是这个故事中那个一直苦苦爱着却从未想过放手的女人。其实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真的很难说林李非凡做的决定到底是错是对。毕竟有一句话林李非凡说的还是很诚恳的,这个世界上太少有人能为了成全别人而牺牲自己至亲的幸福了。至少眼下,林李非凡和杜迷津都一样,都是在寻找天玑石的阶段,现在天玑石并没有什么归属,所以也就谈不上巧取豪夺。何况当得知林李非凡的母亲将不久于人世。她承载的也就是自己最重要的人生前最后的愿望了,这在林李非凡的心里,与明镜回家的重要度不相上下,也就无可厚非了。在此之前,保诚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天玑石;在此之后,保诚对天玑石也没有什么想要据为己有的欲望。那不如就继续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远远看着,谁先得到谁先使用,也不能说就不算公平吧。这么想着,保诚又深深的看了一眼,还在暗自惆怅的林李非凡,他沉思了一下,开口说道:“好吧,我知道了,不管怎么说,我不是你,我无法完全体会你的痛苦,所以我为我刚刚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无力指责向你道歉。这件事情可能我帮不上什么忙,但精神上,我会尽力和你站在一处。无论什么时候,你有什么难过的话想说,都可以来找我,我永远做你最合格的垃圾桶。”
林李非凡明白,自己对保诚来说可能挺重要的,但明镜何尝不是保诚当做兄弟一般对待的人呢?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并不想让保诚为难,本就没指望让保诚站队,现在把心里的秘密说出来,能够不被责怪已经是能想到的最好结果了。只是想想保诚刚刚的义愤填膺,现在却又对自己表现出支持和信任,林李非凡有些好奇的偏着头,看着保诚笑问道:“这么快就决定做我的专职垃圾桶了?你也不想想咱们这些诡谲难辨的同事,说实话,现在我都分不清谁是真的单纯无害了。你倒还这么傻傻的相信人,你就不怕我是随口编个故事骗你吗?”
林李非凡的本意只是想提醒保诚多留个心眼,别太实在,谁说什么都信。当人与人之间产生了重大的利益冲突的时候,真的很难说,谁是一定值得信赖的。连自己这种不具备攻击性的小白花小白兔都可能伺机而动咬谁一口,保诚这么善良,要是被骗了该有多难过啊。林李非凡猜想,保诚听了她的话,可能会有所警惕,会犹疑不定,甚至会继续揣测她。但林李非凡是真的不希望保诚有朝一日被人欺骗伤心失望,于是想到了也就直接提醒了。根本没有考虑后果。谁知道保诚听了林李非凡的话,并没有丝毫的怀疑,而是学着林李非凡一样目光遥遥的望向外面那一排小平房,语气肯定的说道:“其实我刚才是气急了。才会什么都不想,一时冲动就出口中伤了你。就算你不和我解释,要是多给我一些时间,我也能想明白,也会相信你一定另有苦衷。因为我知道,你绝对不会是随口编故事骗我的人。”
保诚说完,转过头看着身边的林李非凡。当时阳光正好,逆着光的保诚冲着林李非凡绽开一抹似有若无的浅浅笑意。明明是很普通的一个少年,却莫名让林李非凡想到了“春风拂面”四个字。而那一张安静的笑颜,也成了林李非凡日后回想时,记忆中最美的时光。
保诚望着看自己看到傻眼的林李非凡,好笑的施展了他的标志性动作——抬手狠狠揉了揉林李非凡的长发后,才又收回目光,继续望向窗外。淡淡然的说道:“你知道吗?我曾经一度以为你是那种有钱人,不是现在这样,是真真正正的有钱孩子,就是不用担心零花钱,父母供着随便花的那种。我知道你一定会好奇我为什么会这么想。我想你应该还记得,咱们大一的时候,班上有个山东农村考来的穷小子,家里条件不好,爸爸妈妈都是守家种地的农民,所以他生活费少的可怜。一般在食堂就是买各种包子吃,一周才能改善一次伙食,所谓的改善伙食就是吃碗麻辣烫。这样的孩子手里肯定没有什么闲钱,所以他从来不和其他人一起出去上网包宿打游戏什么的。人也就显得有一些不合群。再加上小村子里出来的人,脸被晒得黑红黑红的不说,穿的也是土哈哈的,连件稍微算点儿牌子的衣服都没有。说话还有很浓重的口音,当时班里的同学都戏称他那是苞米茬子味儿的口音,他自己也很自卑。平时就不怎么和人说话,时间一长,大家谁都不喜欢和他走动,满满的,他就成了独来独往的独行侠,大家有什么活动也都自然而然的把他排除在外了。这个人你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