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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霸业 第八十五章 军国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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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云脸上露出了一丝轻蔑:“国会?你说的那个国民代议机关,也不过是代表少数国民的机关而已吧,你自己也知道,根据选举资格法,只有纳税额达到一定程度才有选举权,而被选举人的资格也根据纳税额和受教育程度做了规定,1900年大选时全国的登记选民总数还不到三千万,而全国十八岁以上的国民当时也有差不多三亿吧,只占适龄国民总数十分之一的选民选出的那些议员,也能自称为国民的代表吗?”

文易感到有点不可思议,他并不觉得这个问题还有以解释的必要——尤其是对刘云这样的人而言,但既然对方问起,他还是不得不正面回答:“选举人资格中的确有纳税额的规定,这主要是为了防止贿选的发生并且提高选举质量,我想这也很容易理解,纳税额达到一定程度的国民显然拥有一定的财产,也有更多机会受到中高等教育,有更多闲暇和途径了解时事和政治。这样就不容易被小恩小惠所收买,比较有参政的主动性,也会以较为认真负责的态度去对待选举。被选举人尤其要注重受教育程度,文盲当然不能做议员,议案不会写、宪法看不懂的人当了议员有什么用?只会妖言惑众而毫无真才实学的人更是国家的灾祸!”

“精英治国嘛,这倒也是你一直以来所沉迷的,可是这样一来,下层民众的利益如何维护?穷人不就失去了权力吗?精英当然会维护精英们的利益,即使为此而损害平民的利益也无所谓吧!宪法只能算是那十分之一人的宪法,国会只能算是那十分之一人的国会,这便是民主自由?这便是民主制度?”

“这是国情,现在搞全民民主就等于扼杀了民主,民主不是一种宗教信仰,民主只是一种政治制度,这种制度并不含有绝对公平的意义,它的主要意义在于自由,说得明确些,是尽量让国民免受强权侵害,保障国民充分发挥聪明才智去创造精神和物质财富。公平是民主制度的原则,但不是目的,民主制度的目的是保障国民自由。现在的确是在搞精英治国,这是最有效率的制度运作方式,也是真正能够保障大部分国民自由的办法,如果现在立即搞起大民主,三亿人无差别互选,知识水准尚低的大批选民很容易被无才无德却擅长口舌之争、阴谋诡计的无赖所煽动,大批贫穷选民也很容易被地主富商用几个小钱收买,那些无德无能之人选上了议员,又怎么能保障广大人民的自由呢?至于下层人民的权力诉求,随着经济的发展,将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达到选举资格,教育普及程度提高后,也会有更多人拥有被选举资格,而且还可以根据实际情况修改选举资格法,把标准往下调……”

说到这,文易脸色一变,提高了声调:“刘云,难道你已经不相信这个制度?想把它打破吗?”

“我只是恐怕这制度会变成压迫大多数人的民主恶政而已。中国毕竟不同于欧美,即使经过我们这十几年的改造,四亿多国民中,三亿数千万人还留在农村,大多数人即没钱也没文化,虽说许多农民分租到了土地,却也背负上了沉重的国家债务,再经过十年八年也不一定还得完。许多农民也成为了农业公司的工人,但薪水微薄,仅仅足够养家糊口。至于产业工人,生活水平也很低,著名的汉冶萍公司的煤矿工人,一个月的工钱还不够买维持两个人生活的大米。你所谓的精英国民,绝大多数生活在城市,衣食无忧,他们并不了解农村,也没有什么热情去关心农村人的生活,工商名流们所想的,不过是要以尽可能低的价格收购农村的原材料,然后以尽可能高的价格向农民兜售质量参差不齐的工业品。即使对于身边的工人,精英国民们的态度又是什么样呢?看看那些工商大亨们主办的报纸吧,满篇的洋房,餐厅,跑马,旅游,对工人的状况丝毫不予关心,而国营的报纸也只是在发生重大事故时才故作姿态地表示对‘受害工人的关注与同情’,国会的精英们从来没有提出过改善工人生活的议案,我记得湖南省议会曾有人提出这种议案,但却被否决了……”

文易的脸上泛出了淡淡的青色:“现在我们算是处于资本原始积累时期为了让国家工业能快速起飞,利用工农业产品价格的剪刀差剥夺农民来发展工业,也是大多数国家的一般做法。在这种时期,产业工人的生活水平保持在较低的水平,有利于保持工业产品的价格优势,对阻挡外国工业品的侵入有着莫大的意义……”

刘云把威风凛凛的元帅帽戴到了头上。

“然后呢?”

“什么?”

“这样下去会怎么样,你考虑到了吗?”

文易诧异起来,上下看了看刘云,点头道:“那个,不就是国家迅速工业化,工业快速发展……”

刘云失望地摇了一下头:“你不明白,接下来是被残酷剥夺的农民和工人越来越穷,买不起大量生产的工业品,然后就是生产过剩,工厂关门,工人失业,所谓的经济危机来临。如何解决经济危机呢?第一种方法是由国家补贴,销毁过剩的商品和生产设备,同时由国家出面进行诸如公路水坝建设之类的人力密集型基础建设工程,吸收失业工人,这会给国家带来沉重的财政负担,并且也将浪费大量的社会财富。第二种方法是向殖民地转嫁危机,把过剩的商品倾销到殖民地和经济附庸国,但没有足够殖民地的国家无法实行。第三种方法是国民经济军事化,将过剩的生产资源投入军备生产,然后以强大的军事力量去夺取殖民地,利用殖民地的资源和市场解决问题,但风险太大,真的打起仗来恐怕得不偿失或干脆彻底失败,不打的话生产出来的军备又会慢慢过时淘汰。这三种方法都不能解决危机的时候,革命和动乱就会爆发,穷人会要求财产方面的公平,野心家或在野势力会要求重新分配权力,穷人往往会为野心家或在野势力所利用,造就虽然**却能暂时满足多数穷人需求的新社会。”

文易下意识地扭动起胸前西服的第二颗扣子来,他有些不祥的预感,他眼前晃过一些画面,宛如电影倒带,这些画面里的事物都纷纷向原来的地方倒退。

“然后,新的执政势力会逐渐形成新的精英阶层,利用手中的权力,为了各种目的,对平民阶层开始新一轮的剥夺和压榨。”

文易说道,手放回裤子口袋里,转过身,想要往回走。

刘云却攀住了他的肩。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牢牢控制军队?因为我相信一位伟大领袖说过的话——枪杆子里出政权。我知道你想看到一个民主富强的国家,但是对我而言,富强是最重要的,民主是其次的,我不相信只靠少数精英维持的民主能令这个农民为主的国家持续繁荣,一但有事发生,我需要用手中的军队控制局面,有必要时,可以结束这种制度,另外搞一种合乎当时状况的新制度。”

“你期待的那种事情,是不应该发生的。只要二十年内现行制度的主体不变,中国就一定不再是农民为主的国家,至少工业人口会超过农业人口,到那时候,精英也不会仅仅是十分之一,而会逐步增加到五分之一,三分之一,二分之一,这变化需要时间,需要环境,最紧要的,仍旧是制度的保护。你如果坚持要保留对军队的控制权,我也无话可说,但是我想问你一句,你以为你今后的日子里所作出的判断和决定会是绝对正确的吗?”

刘云放开了手,也开始往回走,一阵冷风掠过,松涛阵起,却掩不住他铿锵有力的回答:“我有自信,能坚守理想的底线。”

文易却送还他一个冷笑。

“我已经说过了,好心也会办坏事的,在精神上自认为永远不犯错便是最为可怕的错误。何况正义总归是相对的,越是强调正义,做恶的可能性就越大,绝对的正义便是绝对的邪恶,因为每一种绝对正义的实质都是要求无限制地流血。你的理想是建设一个富强的国家,而民主自由在于其次,然而如果缺少了民主自由,这富强也只能停留在表像上。我问你,富强的目的在于什么?征服世界吗?难道不是为了国民生活得更好吗?如果这富这强只是为了满足少数人的野心和私欲,那么这富强又能持续多久?德意志帝国和旧日本帝国的教训难道还不够吗?”

“如你所说,德意志帝国和日本帝国虽然最终战败了,但是他们创造了历史,在历史上留下了光辉灿烂的一页,况且在战后它们也很快恢复过来,成为经济大国。这里的国民生活得怎么样,关我们什么事?你忘了吗?我们是在另一个世界,这里一切都是我们的工具,用于完成梦想的工具。不能再慢慢等了,帝国要全面军事化,要把资源集中运用于军事方面,民主制度的成本太高,决策效率太低,不适合中国国情,更是阻碍中国向外扩张的累赘。”

文易转过头,奇怪地盯住刘云:“你不是在说笑吧?你打算把这个国家军国主义化?”

“军国主义有什么不好?从现在开始,用十年时间把国家彻底军事化,全面扩军备战,趁着世界大战的机会冲进去混水摸鱼,夺取欧洲列强在我国周边的殖民地,吞并西伯利亚,可能的话,还要挺进到中近东,与德奥土同盟会师,打垮协约国,重新瓜分世界殖民地!”

文易楞住了,他没想到刘云的脑袋里会存在这种东西,他原本以为他很了解刘云,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很失败。

“十年?你是说,十年之后,我们将有能力与同盟国一起打败协约国,改变世界秩序?”

“这又有什么不可以呢?十三年前,中国是什么样子,十三年内,我们又取得了多大的成就,这有什么好怀疑的呢?”

“好吧,让我告诉你,十三前,中国海军总吨位排名世界第十,合计七万八千吨,而当时排名世界第十一的日本海军总吨位不过四万五千吨。十三年前,中国每年的财政收入是七八千万两白银,是日本的三倍多。十三年前,中国陆军虽然没有完全采用西式编制,但主力部队基本上已经换装了西式枪炮,装备水平与日本陆军不相上下,数量上则远远超过对方。大清帝国并不缺少洋枪洋炮,也不缺少铁甲战舰,帝国的工厂自己能造枪炮弹药和巡洋舰,也有钱去买铁甲大战舰,问题的关键在于政治制度的僵化和腐朽,使得中国的广大的人力、物力、财力无从转化为军队的实际战斗力。我们的改革,要点在于政治制度的变更,辅以经济军事文化的全面改革,整合了原有的人力物力财力,使之能够有效率地发挥在军事方面,从而打败了日本,但是,政治制度变更对经济的促进作用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

“我们不是还有超先进的科技吗?全都用上不就行了!”

文易长长长长地叹了口气,以极其痛苦的表情回应刘云的质问。

“如果是钟夏火问这个问题,我最多是笑一笑就完了,没想你居然也会做出这种事情……在此之前,钟夏火不止一次地发过牢骚,抱怨没有自动步枪和自动榴弹发射器,没有装甲战车,没有战斗直升机,没有手提电脑,没有头盔显示器,没有卫星定位仪,没有核子导弹之类之类,我都无话可说。对于物质产品,知道怎么造是一回事,能便宜地造出来却是另外一回事。犹如在我们那个时空,电脑芯片的原理并不是什么秘密,我们国家却也花了几十年时间才达到了独立研发的地步,而核弹的制造过程甚至都公开在了网上,可是实际上又有几个国家能够造出可以实际运用的核弹呢?对于发展经济最为重要的那些科技项目,比如用于提高农业产品产量和质量的生物技术,需要漫长的基础设施建造和技术普及过程,因为我们从2025年带来的不是几百吨的稻种和生物农药,而仅仅是几本农林教科书和几粒杂交稻种的样本而已。又比如钢铁的生产,所谓的先进科技只不过是从哈工大某研究所里复印出来的几页配方资料而已,用在生产方面,只能一定程度地降低成本和提高质量,要提高产量,根本地还是要加大资金投入,而资金不是凭空掉下来的,而是要靠平日里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即使是借债,也总归要连本带息还清。在武器的制造方面,或许可以发挥一下先进性,但兵器不是生产资料也不是消费产品,纯粹是消耗性的东西,制造武器需要花钱,越复杂的武器花钱越多。对于小型迫击炮那样的超简单兵器,造多少都无所谓,而机关枪和自动步枪则要复杂得多,大量生产的话还牵涉到弹药的供给问题,而清帝国留下来的几座兵工厂依然可以生产便宜耐用的毛瑟步枪,所以现在步兵的主要武器仍然是毛瑟步枪,这主要是从经济上来考虑。发展军事力量最重要的是财力,靠封建式的压榨和搜刮无法维持高消耗的现代化军队,国民经济的全面繁荣才是增加财政收入的正道,国民经济军事化是邪道,它只能使经济畸形发展,资源集中在与军事有关的重工方面,它不产生多余的消费品,它的主要产品是军火,军火只能在战争中消耗,如果战事僵持,国民财富和国家资源将源源不断地在战火中耗尽,这等于是把整个国家的力量用来制造不断绽放的礼花而已。”

刘云放开了搭在文易肩上的手:“你怎么就只考虑到战事僵持的问题呢?如果战争不断胜利的话又该怎么说?只要夺取到的利益超过了战争损失不就行了吗?”

“如果战争失败的话又该怎么说?现在正在进行的这场战争还不能说稳操胜券了呢,战争刚开始一个月,储备的武器就发完了,新升格的战斗预备师一门火炮都领不到,参战部队的弹药消耗超过预计水平,第一个月就消耗了比定量多两倍的弹药,原来估计可用一年的弹药现在推测只能用半年,兵工厂不得不开足马力生产储备。因为不断地扩军备战,财政一直都很紧张,开战第一个月,往年的盈余就被吃去了大半,就算把增税增费增发货币的措施都用上,如果战事拖过明年年底还不结束,就不得不靠外债度日了。而且我敢肯定,即使我们战胜,俄国人也一定不会赔款,因为到了他们不得不谈判的时候,也正是无论哪国银行都不肯再向他们借钱的时候——他们不是不肯赔,而是根本没钱可赔。对俄国作战尚且如此,更不要说规模更为宏大的世界大战,还想跟注定失败的德国人站在一堆,这不是要拿一国的国运去冒险吗?”

刘云耸耸肩,摆手笑道:“我发现你真是一点想象力都没有。你要记住,我们正在创造一个全新的历史,在这个时空里,德国并没有注定要在1918年投降,因为强大的中国出现了。一战在不可伟逆的历史大潮推动下最终爆发了,中华帝国作为同盟国的一员在远东大闹天宫,向西南,吞噬大英帝国的广大殖民地,向西北,与德意志帝国两面夹击俄罗斯帝国。帝国的远征军前出里海,与德意志帝国和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盟军汇合,扫荡中东,席卷北非,瓜分掉英法在亚非的主要殖民地,令英法的战争资源彻底枯竭……”

“在此之前,美国为了防止同盟国统治世界而加入了协约国一方,最终以其世界第一的工业生产使协约国赢得了胜利。”

“看来我们之间有很大的分歧。”

“民主国家,或军国主义国家,看来是根本性的分歧。”

刘云摩裟起下巴上的胡渣来,目光里渗透进矛盾的情绪。

“这么说,有一个人要退下去,否则会成为另一个人的障碍。”

文易浑浊的瞳孔毫不犹豫地迎上了刘云的目光:“这种时候,将死的人当然会自动退出,但是我可以肯定,即使如此,障碍也远远没有消除,恐怕还会不断增长蔓延,像那假山上的藤蔓一样把世界覆盖起来。”

“你早就有这种觉悟了?”

“是的,我早就有觉悟要为几亿中国人做点什么,而不仅仅是为了一种虚无缥缈的理念去牺牲什么。”

刘云望着文易那毫不妥协的顽固表情,终于下了决心。

“这场战争结束后,我将会去竞争总理大臣之位,希望能用得上中民党的力量。”

“这场战争结束后,我会退出政界,届时总理大臣也好,中民党也好,都与我无关。”

“难道不打算做新任总理大臣的顾问或担任内政大臣之类的职位吗?”

“我需要休息,我发现这十几年来我都活得太累了,不值得。”

文易说完,迈开了步子,刘云忙加快脚步跟上,在他耳边叫道:“你就那么关心这里的所谓国民?他们是另一个时空的人,说起来跟我们完全没关系,只要对他们加以利用不就好了,他们自由与否,生活过得幸福与否,有必要这么在意吗?”

文易没有停下脚步,嘴里只吐了一小串棱角尖利的字:“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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