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虽然大家都非常开心,但是明日早晨就是上殿面圣,因此一个时辰后,各贡士都已经散了,人人都没有喝醉——如是明天面圣时受到影响,那就惨了。
回到了驿舍,却见得人人忙碌的搬迁,郑成艺和方信见此,不由全数哑然,刚才的兴奋就也淡了。
等回到了宿舍,就见到了朱铭依和邹利兴两人,两人都已经收好了东西,就等着告别而搬迁了出去了。
“两位为何如此快?”
“没办法,朝廷有令,未中之人,今日夜来就必须搬迁出驿舍,与其等着赶出去,有失体统,不然就现在出去。”朱铭依似乎已经恢复了,他笑了笑,说着:“我们两个等着,就是想和两位告别。”
虽然阳光灿烂,但是感觉上,整个驿舍都是灰蒙蒙,一种人走茶凉的悲凉感,充斥在每个人,甚至每个院子中——每年大考,三千人,得中者不过六十,其它二千九百人,都是要从哪里来再回到哪里去。
“朱兄不必放在心上,考场有年运,三年后再来,当可中榜。”方信安慰的说着。
“哈哈,不用三年,我就准备住在帝都了,房子已经找好了,也找了一些举子一起同住,就在帝都东康坊,那里环境不错。”朱铭依笑的说着,然后就拱手作别。
邹利兴却一直没有出声,只是勉强笑着,方信见得他神色有些不对,因此就特别注意了几分,找了些事情,打发了郑成艺,就与他说话。
两人走了一些路,邹利兴就突然说着:“我要回乡去了,明日便走,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来帝都考这进士了。”
方信默然,就听见邹利兴叹气说着:“其实,在这里和全国三千举子交谈,我就有些感觉,能来此中的,都是一省一郡之俊杰,就是我们院中,就有一半人文才在我之上,如今咬牙考试,也不过图个万一,希望能中,如今名落榜单,也算清醒了,再说,来京一次,倾其兄长一年所入,哪能次次如此?兄长也有妻儿啊!”
方信只得说着:“邹兄,钱的问题,何必多虑,君子有散财之义,何况我们是朋友,你只管来我家取之,来年多读,必可得中。”
邹利兴摇头,语气黯淡,说着:“如真是仅仅为了钱,如真是才高八斗,只是一时运数不佳,那我就厚着脸皮取了,可是,我天资有限,每日苦读甚苦,前几年甚至读到呕血,如今这个程度,我已经尽了,再想寸进也难,就算有钱上京,这三年一次,也是浪费,真的要等着这飘渺的运数?每三年上京中的三千举子,哪个举人不是有运有数,何时轮到我呢?”
这个,方信真正无话可说,的确,邹利兴读书之苦,实在是从江府第一,他深知自己每读一本书,都是母亲、妻子含辛茹苦而来,也深知兄长付出了多大的牺牲,因此曾读到呕血的程度,这种程度,的确已经达到了他的极限,再读也是枉然。
“那你回去,作何事?”方信问着。
“我毕竟算个举人,就去领个九品教谕,想必还是有的,朝廷厚遇士子,我也不怕失了体面,以后教导学生,也是大善,如是读书有成,数十年后能著得一书,也就算立言了。”邹利兴精神一震,说着:“我只会读书,如是其它官,怕是作不了,还是沿这路比较好。”
大楚立学,县级就有学官,基本上就是教导二人,官居从九品,教谕一人,正九品,管理县中学子的学习,也是童生考试的主持。
郡(府)级,设府学正一人,正七品,省级,设学政一人,正五品,从属礼部。
邹利兴是举人,一府之中,少者六七县,多者十数县,因此补上这九品县教谕并不难,但是按照规矩,一旦补上,那就不能科举了,而且,晋升甚难,有的甚至一辈子,也不过到老时,赐个七品学正的帽子养老,这也是许多举子宁可蹉跎,也不肯补这官身的原因所在。
方信听了,感叹不已,当下拿出了一封五十两的银子,说着:“邹兄休得矫情,我知你现在已经无钱,回乡漫途,路上也要花得十数两银子,如是路上,还有一个病,那还得了,再说,回去,就算举人补官甚是容易,但是小小关节,也要花些银子,切为之推辞。”
邹利兴这时,倒反而不推辞,接了,说声谢了。
其实他到现在,已经囊中无钱,如果他中了贡士,自然不必担心,有的是人愿意借他钱,但是现在,却没有这门路,毕竟在帝都,不是在本地。
真的无钱,怎么回去?所以他就收下了,收下之后,有些无颜,说了几句,就告辞了。
望着他远去,方信有些感慨,但是还有些欣慰,总算邹利兴这人,还没有穿到了死胡同中,有些人,宁知自己文才不高,背景也没有,却总希望碰上运气,因此连考数十年,这又何必呢?
就算日后侥幸成功,人生已尽,还有什么意思?
邹利兴此举,某种程度上,甚是明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