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子是用兽皮缝制的,很厚,几乎看不到外面,拉起帘子的时候,即使是大白天也要点支蜡烛。帐子有些低,里面也没有床铺,只是用大张的兽皮铺在了地上。中间放着桌椅,还有储物的柜子。
阿木正在点蜡烛,白色的烛身有些剥落,烛心很短,好不容易点上了,身后就有人抱了过来,正好一阵风带过,将小小的火苗吹熄了。
阿木哎呀一声,眉头就皱了起来,眼睛因为突然消失的光亮而有些看不清,摩挲着去找眼前的蜡烛。身后的人伸了手,帮他把蜡烛点了起来,那手很消瘦,指尖纤长,本该是莹润如玉石般的颜色,却被染成了红色,干涩的血渍正凝固成红黑的结块。
阿木心里头一颤,立马就握住了:“怎么那么多血?!”他站直了身子,往后看去。
顾临却没给他看的机会,低头吻住了阿木微微张开的唇,细细的吮着。
阿木喉咙里发出细细的咪呜,难得的抗拒起来,挣开了顾临,朝他身上看去。
本该是银灰的盔甲几乎像是越过了无数尘土与鲜血,大面积的红黑血渍凝结在上面,如若开得极盛的红梅。阿木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几乎是如临大敌的看着顾临的盔甲。
顾临去抱了他,轻轻的吻着他的额头,只是盔甲成了阻碍,让两人没法贴在一起,他顿了顿,用鼻尖蹭了蹭阿木的鼻尖,亲昵的很,低声说:“重。”
阿木忙伸手帮顾临把顾临脱下来。
看起来轻便的盔甲却重得像块石头,又因为角度问题,阿木几乎拿不动。顾临便托了他手,将盔甲随意丢在了地上,发出哗啦的响声。
阿木呼吸都屏住了,只是看着顾临身上,随着逐渐脱下的盔甲,里面的衣物还是干净的,并没有血迹时,他才松了口气。
顾临看着他紧张的样子,细微的抿了唇,声音里带着笑意:“不是我的血。”
阿木点了点头,忙去旁边倒了水。
顾临接过喝了,眼中里明亮的晶莹:“敌军大破,再过两天就能拿下固国边境。”
阿木是不懂这些的,可是他能看出顾临很开心,所以他也是笑,眼中却还是有些担忧。
离开北国的那日,是阿木见过最多人的一天,黑压压的,几乎望不到头,连着天都是乌压压一片,沉得几乎伸手就能握到,他看见顾临站在最前面,银灰的盔甲在青黑的天下闪烁着黯光,明明只是一个人而已,可所有的视线就都落在了他身上,就好像是个被人信仰的存在。
接下来便是战争。
之前阿木说过也要加入,顾临答应了,可是到了真正的战场时,他却让林毅仔细教导阿木的箭术后再让他加入。
阿木没有任何意见,毕竟要是想帮上忙,他也得锻炼自己才行。
云朵成了顾临的坐骑,每次顾临出发前,阿木总要和它说好久的话,要它当心自己,要它将顾临安全的带回来。
喝了水,说了会儿话,顾临又走了,仆人拿了脱下的盔甲下去擦拭修理,要不是被盔甲染脏的地面,阿木几乎以为刚才是做了个梦。
“主子。”林毅忽然站在了阿木身后,身上有股浓郁的血腥味儿。
“你受伤了吗?”阿木忙问着,上下四处检查着。
“不是属下的血。”林毅说着。和顾临刚才说的那句基本一样,叫阿木放下了心。这些天来,最让他放心的不是什么战事的顺利或者敌军的陷落,而是那句‘不是我的血’。
只有这样,他才能知道他们没有受伤。
阿木拿了弓,又背了一桶箭:“今天去哪里练?”
林毅看着他,说道:“主子的箭术已经很好,今天,我们去高地。”
阿木拿箭的手微顿,然后他转向了另外一桶箭,那里面的箭矢数量极其的多。
在高地,几乎能看到战事的全貌,因为地域问题,上面很少有敌兵。
上去的时候费了会儿功夫,在攀爬时,阿木的手也在颤抖,想着一会儿箭矢射入的地方不是移动靶子而是真人的时候,他心里就有些奇怪,兴奋也有,无措也有。
他的箭术已经被林毅练得很好,阿爹曾经教过他如何将三支箭连发,他首次展现出来时,林毅的眼里露出了抹赞赏,之后他将阿木的动作改进再改进,并教了他不少防身的功夫,以防有近敌出现。
找好了掩护的石头,阿木半掩在了石后,看着不算太遥远的平原。
风沙很大,能见度有些低,但是却将那些刀剑相交的声音传播得更快,空气中有浓郁的血腥味,仿若千万把生锈的铁刀断裂后散发的气味。
“准备好了吗。”林毅说道。
阿木点了点头,将箭矢上弦,细硬的弦勒得他指尖微颤。
“主子有三箭连发的能力,只要盯上了,多怕是逃不过了。”林毅说道:“擒贼先擒王,主子不必管小将,盯住主将就好。”
阿木问:“他们都一样,我要怎么辨认?”
“刀,主将的刀和普通小将的不一样。”
阿木眯起了眼睛,逐渐压低了身体,看着藏在风沙中的闪光,他其实看不清小将的脸,也看不清他们的刀,可是能看到刀剑的闪光。
在那千百点的闪烁中,阿木逐渐发现了不同。
比其他的更迅速,更复杂,甚至比起那些繁星陨落般的光点,那剑光一直存在着,只是位置不同。确认了剑光,他就转了视线盯上了人,那是个穿着深蓝盔甲的人,身子比普通人健壮许多,挥刀时,似乎是在做什么很轻松的事情,几乎一刀就斩落了头颅,短短时间里,阿木已经见他杀了四个人。
“看到了吗。”林毅问道。
阿木点了头,有些紧张的握紧了书中的箭羽。
“主子不必紧张,在他们发现我们之前,主子至少能杀掉一两个将领,没了头领,那些小将唯有溃败。”林毅在阿木耳边说着,声音低得仿佛是从胸腔中发出的,微微震颤,他说:“就是现在。”
阿木吐出一口气,手中就松了弦,箭还在半路中时,第二支也射了出去,紧接着第一支的尾羽,他动作连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搭弦,双箭仿佛成了同根长箭。被他盯住的人十分警惕,甚至还没看到箭矢的来路就已经挥刀斩落,可他斩落一支时,另一支就接踵而至,慌忙斩掉了第二支后,却无论如何也没法躲过第三支。
离得那么远,阿木却能感觉到自己射出的箭矢破开皮肉冲撞骨头再裂胸而出的声音。
他似乎看到那将领瞪大到不可置信的眼睛,嗔目结舌的样子。
“我……我射中了!”阿木低呼声,可声音很快低落下去,他看到被他射中的将领没有倒下,带着穿胸而过的箭矢暴躁的怒吼着,似乎在找谁射的箭:“可他……他没有死……”
话音刚落,那将领的视线就看了过来,恶鬼般阴冷,他忽然高举了刀,喊了句什么。
立马有弓手朝着这边射出箭矢。
林毅冷着脸,没有动,只是挥剑斩落射来的箭矢,说道:“继续。”
继续?对着已经带着穿胸而过的箭矢的人继续?阿木慌忙的上弦,手却是抖个不停。
“主子。”林毅靠近了他,空出的手摁住了他的肩膀:“别慌。”
林毅的手有些烫,透过衣衫直接熨烫到了他的皮肤上,阿木闭了闭酸疼的眼睛,呼出一口气,平静了下来,在架弓时,他就对准了那个将领的头。
一箭……
二箭……
三箭……
如刚才那样,将领没法躲过连发的三箭,箭矢穿透了头盔,将那头狠狠刺穿。箭矢稍微歪了些,穿过了脖颈刺到了喉咙里。血管被破开,瀑布般的血流从脖颈出喷溅而出,洒到了他身前的小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