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白夜行的胆子未免太大,敢在顾家和秦家的地盘上动秦家人,敢明目张胆地剁了程莹的手指?简宁私心觉得没那么简单,或者白夜行就是个疯子。
事实证明,白夜行的确嚣张,这时候了还敢把车开回秦家,也不怕秦家人剥了他的皮。
等车驶进了秦家的大院,秦采薇从里面奔出来,抽了警卫的枪隔着前挡风玻璃直指白夜行:“白夜行,你欺人太甚!”
让秦家大小姐如此失控,连枪都拔出来了,简宁想总不会弄出人命了吧?她是希望秦家和白家闹翻,白夜行成全她的内心成全到这个地步,未免有点太未卜先知了。
简宁在车里不动,被枪指着的白夜行却悠哉地解开安全带,又探身过来替简宁解开,那双鹰眸魅惑地冲她笑道:“别怕,小可爱,你姐姐不敢开枪的,相信我,下车吧。”
说着,他的手撩过简宁的脸,轻佻地划了一下,随后推开门走了出去,仿佛没看到秦采薇的枪口。
白夜行关上车门站直了,一步一步朝秦采薇走去,秦采薇的枪口越来越往上,手腕却始终没有放下。
直到背后的秦昱鸣一声低喝:“小薇,你干什么!把枪放下!”
简宁随着白夜行走出副驾驶,努力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有一丝慌张,她看到顾景臣站在秦采薇背后,而从屋里出来的秦昱鸣满脸的不悦。这不悦,从秦采薇的身上划过,又落在白夜行身上,有没有一丝落在她的身上,简宁没捕捉到。
简宁在心底计算了一下,如果说白夜行真的动了程莹,秦昱鸣的脸面将会尽失,没有可能在见到白夜行的时候还如此沉得住气,而秦采薇的举动也只会更疯狂——失去了妈妈的人,怎么可能不疯狂?所以,秦采薇的那一枪应该打出去才对,根本不应该一直不扣扳机。
也就是说,白夜行或许只是撩了秦家一爪子,动作是做出了,却并没有真正伤及秦家,他有所顾忌,却给了秦家信号。
“把枪放下!”秦昱鸣又是一声低喝,冲着气愤不已的秦采薇。
“爸爸,他算计我!联合这个小贱人算计我!”秦采薇上前一步,还没有从羞愤中走出来。在时尚庆典上可以一忍再忍,回到了秦家她没有必要还藏着掖着!
白夜行那副镇定自若的面孔到现在更显欠揍,他仿佛听不懂似的直视着秦采薇,忽地伸出一只手去轻轻地握住了秦采薇的枪,随后不到三秒枪已经被分解成了许多块,掉落在绿油油的草坪上。
白夜行拍了拍手,弯起唇角笑:“我说大姐,你别生气,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你拿枪指着我,别人还以为白、秦两家闹翻了,要打起来呢!”
他的视线又扫过顾景臣和秦昱鸣,停下来后无辜耸肩道:“我真不知道犯了什么罪,需要接受这审判似的下场。”
秦采薇还没有从白夜行一秒肢解枪械的技术中回过神,恼恨逼得她无法镇定,在秦家她总算可以歇斯底里:“你故意让我以为我妈妈被绑架,你送了一根断指给我看什么意思!”
白夜行居然皱起眉撅起嘴,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我的天哪,大姐,你的眼睛是不好了吗,我怎么看到程莹伯母正站在门口迎接我们呢?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啊!杀人放火的罪名我都可以认,这种我没做过的事我可认不了啊!”
简宁顺着白夜行的目光看去,果然见秦采薇的妈妈程莹站在门口,一言一行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没有半点受过威胁或者受过伤害的痕迹,她甚至很茫然地看着他们吵得很凶,不知道要不要上前来劝说。显然秦家母女碰面后还没有沟通,恼羞成怒的秦采薇只顾拽着白夜行兴师问罪了。
秦采薇弄得是怎么回事了,怒极反笑:“白少爷还真是和我这妹妹天生一对,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弄出那种威胁讯号给我,送来我妈妈的手指和婚戒,血淋淋的,不就是想让我退赛吗?下三滥的手段!现在来装无辜了?”
白夜行的神色却忽然玩味起来,反问道:“有人送一件纪念品给姐姐,作为时尚庆典的祝贺,怎么姐姐一激动居然退了赛,之后又大闹现场指名道姓地要我来负责呢?我也是一路困惑到现在啊!”
接着,白夜行正色,与一直默不作声的秦昱鸣和顾景臣正面对上,眼中的光暗沉且充满震慑:“秦家大小姐收到礼物,哪怕是一场格调低劣的恶作剧,礼物只是礼物,恶作剧只是恶作剧,闹一闹也就过去了,怎么反而将所有罪名推到我的头上,不依不饶地追究到底了呢?这是不是秦家对白家一贯的默许态度?程伯母明明安然无恙,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怎么秦家大小姐一见到恶作剧的道具,会认定我一定就是魔鬼,百分之百会做出杀人绑架的事情?还是说,秦家对白家一直怀有敌意,认为我们白家永远也只是地痞流氓土匪,迟早会做伤害你们秦家的事?这种认知,可真是让我的心头一震啊!秦伯父。”
做了恶事,反而倒打一耙,这赤果果的强盗逻辑,白夜行运用得炉火纯青,从逻辑思维上来说,简宁居然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恶作剧的小事被放大为恐怖事件,的确小题大做防范之心太重。
简宁忽然明白白夜行的所做所为并非为了与她的协议,而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的兴师问罪——白家对秦家的不满,必得以兴师问罪的方式来表达,自古以来两国交战帮派纷争,先动手的一方总要占据道德制高点,清君侧斩奸臣上海滩争地盘种种无一幸免。
秦昱鸣被问住,似乎震惊于白夜行的逻辑。在秦家的地盘上,顾景臣不会越权说话,只等秦家一家之主来解释。
秦昱鸣在与白夜行对视数秒后,缓缓对白夜行道:“白少爷的情绪有点激动,能不能借一步说话?我们心平气和地谈谈。”
白夜行挑起眉头,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当然,我们白家和秦伯父都是讲道理的人。”
既然是秦家家长做主,便应该是私人谈话,秦采薇和顾景臣都不能跟上去。等到白夜行和秦昱鸣去了书房,留下的简宁便格外引人注意,仿佛她也是谈判的一方,被白夜行抛下后忽然就势单力薄地供人瞻仰,就算她姓秦,她也未必是秦家阵营的人。
“小薇,怎么回事啊这是?”程莹在见了一场莫名其妙的纠葛后,走上前来问道。
虽然简宁一句话也没说,秦采薇却在瞥见她的无辜脸色时气得抓狂,再听到程莹的询问,更是一头恼火,谁也不搭理地冲上了楼。
顾景臣和秦采薇还没正式结婚,也算局外人,再热心也不能太过,却也不可以漠不关心。毕竟要做秦家的女婿了,秦采薇赌气不回答,他便充当起了解说的人,告诉了程莹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也不可以把过多的注意力放在简宁身上,只能如秦家的其他人一样与简宁保持远远的距离,连多看一眼也没有。
秦宗宝在学校有活动,今天没回来,秦老太太外出会友,也没有惊动她。总之,晚上十点钟,没有一个人理会站在院子里的简宁,她索性装作落寞,踱步去了秦家的紫藤长廊,会一会快开败的紫藤花。
入了夏,长廊里夜风舒爽,空气清新,如果没有琐事缠身,她可以在这里坐上一整天。
在白夜行和秦昱鸣进了书房后大概一刻钟,简宁的手机忽然响了,在安静的长廊里响起音乐声本就会吓一跳,而当看到来电显示时,简宁就更觉得奇怪——白夜行。
“喂?”她接通,迟疑着轻声道。
白夜行没有回应她,电话里传来的只有秦昱鸣的声音:“……秦家和白家从几十年前起便有深厚交情,这一点白老爷子很清楚,我们两家定下的儿女婚约也是证据,连顾家也不如我们亲厚。因此,我不觉得秦家和白家之间有误会,或者是我那个大女儿小薇和你之间有什么误会,让白少爷对秦家有这么大的成见。”
简宁站在长廊里屏住呼吸,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她忽然明白了,白夜行不是不小心拨通了她的电话,他一贯奸诈,肯定是故意让她偷听他和秦昱鸣的谈话,为了连她也不清楚的某种意图。
简宁当然想听,她才不会傻到挂断,她想看看两个奸诈小人会谈及什么买卖。秦昱鸣这只老狐狸已经开始卖弄交情,恐怕还有更多的秘密会暴露。
简宁听到白夜行笑了,声音比秦昱鸣要清晰点:“我知道秦伯伯的诚意,我和采薇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我也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时刻都记得秦家的恩情,因为秦家的帮助,我们白家在对付简家上痛快极了。采薇的点子一向很足,我很欣赏,挑唆一个军中遗孤去讨好简家,做了简家的女婿,再来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狗血故事,简家人就毁得差不多了。上次沈佩佩的事故也有采薇的功劳,正因为如此,我们白家才能这么快光明正大地重回c市,这些都是我们两家友好的证据,我当然不会忘记。只是很多事一码归一码,现在我想问问秦伯伯,‘赫拉之眼’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所收集到的证据和您所说的不一样,二十年前地下拍卖行拍走‘赫拉之眼’的到底是谁?”
简宁在电话这头听得头皮发麻瞳孔睁大,她知道会听到很多秘密,却没想到那么多龌龊肮脏事会发生在太阳底下,多少人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暗中勾结,她连恨其实也没有恨对了方向。
妈妈在去世前一天见到“赫拉之眼”,曾惊讶原来是秦家出卖了爷爷,让简家被迫迁往s市。傅天泽死前曾告诉她,他不过是受人挑唆,暗中驱使他的是c市秦家,她一旦获悉真相将会永远陷入痛苦之中。
一切的谜题都得到了验证,即便这个真相来得很迟,也让简宁浑身颤抖,可她似乎一点都不意外,只是胸膛里一股无名之火乱窜,极度需要找到爆发的出口。
原来秦采薇与白夜行并非初相识,原来秦家与白家的勾结比她想象的还要深,原来简家的血海深仇结得这样浩瀚,她几乎要去想简家到底何德何能遭此横祸!
刚刚白夜行问出了‘赫拉之眼’的事,等于将她供了出去,只有她知道‘赫拉之眼’的来历,秦昱鸣也最清楚事情的经过,知道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那么,在秦昱鸣的眼里,她“秦莫苒”成了什么人?
白夜行果然没有道理可言,什么靶场协议什么密切合作,他从来都不放在眼里,他前脚刚与秦采薇闹翻,后脚又将她拖下水,让秦昱鸣淹死她。
简宁本应该在这时候挂断电话,因为白夜行与她的盟友关系已经断裂,可她偏偏不肯松手,白夜行既然要这么玩,希望她继续听下去,肯定有他的花招,反正她已经无路可退了,就看看事态如何发展,是死是生都已经没什么可怕。
“关于此事,我一直觉得歉疚。‘赫拉之眼’的确由简家拍下,二十年前你父亲来找我时,我也的确一无所知,地下拍卖的交易往往做得隐秘,直到几年后我才知道是简家所为,那时也不好明说,毕竟秦家和简家也是多年的交情。”秦昱鸣的回答绕了很大的圈子,却没有给秦家惹上任何一点过错,全是冠冕堂皇的好交情。
“但最后我也给白家提供了线索,只能说是简家无心之过,也不算是故意为之,至于后来的恩怨,我也都见证了,造化弄人啊。现在‘赫拉之眼’落在我们秦家的手里,却没有提前和白家说一声,让白家在遗失了家传宝贝的时候费劲了心思,也是我们秦家的不对。如果白少爷有什么不满尽管说,在我能力范围之内,一定尽力补偿。”
如果不是偷听,简宁一定想不到秦昱鸣有一天会这样谄媚地面对一个晚辈,这种善意的委曲求全的态度,让人终身难忘。
秦昱鸣以这样含糊的口吻摆脱了“赫拉之眼”的责任,白夜行显然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但他心里都是分寸,似乎不打算追究,而是和秦家握手言和:“早说开就好了,也不会有这么多不必要的误会,差点弄得没法收场。既然秦伯伯这么有诚意,我也就不客气地说开了,我白夜行的确缺一个老婆,可我那样的家世背景,也许不会只有一个老婆,如果是这样,秦伯伯还愿意把小苒苒嫁给我吗?”
话题绕着绕着绕到了简宁头上,简宁意识到他们已经展开一场与她有关的交易,白夜行果然够厚颜无耻,“也许不会只有一个老婆”这种说法不是等同于他只想娶一个小老婆吗?
秦昱鸣在人前的道貌岸然,此刻不知溃烂成了怎样的恶心,他沉吟了一会儿道:“历史往回翻个几十年,男人三妻四妾本来就合法,何况你们北山岛不是国内,没有我们这么多规矩,当然可以理解。”
白夜行终于哈哈大笑,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跟秦昱鸣笑道:“秦伯伯,您也别舍不得了,我知道她没什么背景,无名无份的,就算表面上有老太太疼着,可谁不当她是外人呢?正好她也很合我胃口,我带她回北山岛,算给她见世面的机会了。不过嘛,得提前跟您说好了,秦伯伯,她能去北山岛,可不知道能不能再回来,我们那种生存环境,太恶劣了,嫁给我就是吃苦,我可不敢保证不出意外啊,秦伯伯到时候可别心疼舍不得。”
世界上任何一个女儿,哪怕是一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在听到这种冷血的交易时一定都会寒了心。
接下来秦昱鸣的附和更伤人,没了任何一丝作为慈父时的深情忏悔,他说着封建家族大家长一贯的名言:“古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家里的女儿再招人疼,迟早也是要嫁人的,闹了矛盾回家来诉苦,不合适。我相信白少爷懂分寸。”
白夜行似笑非笑,忽然促狭地压低声音道:“秦伯伯,我说句不太合适的话……不是从小养在身边的亲生女儿到底不一样吧?私生女的出身,身上流着肮脏下贱的血,是不是很让秦伯伯头疼?如果是对待采薇,您可舍不得这样吧?哪怕骂得再凶,心里疼着呢……”
秦昱鸣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也不打算隐瞒下去,跟着笑了:“惭愧,惭愧,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啊。”
白夜行直起身体,也笑,声音似乎更贴近话筒,简宁听得更清晰:“嗯,人之常情,我当然懂,十八年没见的私生女可以用来卖,亲生女儿当然不能,打也好骂也好,疼的都是自己,秦伯伯的做法太高明了,白夜行佩服佩服。”
虽然知道白夜行故意强调再三,也明白她不是莫苒她是简宁,可简宁的一双眼还是涨得要命,连嗓子也不由地哽咽了——
少女莫苒,还好你不曾醒来,还好你已在最美好的年纪死去,不曾认祖归宗,不曾见证丑恶,不曾知道这种泯灭血缘人性的人是你的生父,还好……还好你不知道。有时候,死去竟也是一种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