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说着试试,沈娴心里也没底,她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只精神分裂的蛇精病,心思掰了两半,一半疑神疑鬼觉得所有人都是皇帝派来的卧底,一半悲痛得泪流满面痛骂疑神疑鬼的脑残。
再这么下去真的要疯了。沈娴叹口气,揪着自己的长发默默地想。今天好不容易轮到她休沐,原本计划是去找郭嘉解决一下他们俩之间的事情,但沈娴临时改了主意,她哪儿都不想去,最后干脆蹲在了州牧府后花园的水池子边,抓了一把小石子往水池里扔着打水漂玩。看着石子在水面上砸开了一圈圈的涟漪,沈娴的思绪缓慢地转动着。
她在思考究竟是什么导致了现在这种情况发生。
自从那天蔡邕和卢植把沈娴的身份公布出去后,再加上袁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消息,导致益州全面进入备战状态,沈娴就一直忙得团团转,根本没时间跟郭嘉说上话。现在看来也挺好笑的,别人情到深处翻云覆雨地滚完了床单之后感情都是越来越好,哪对情侣像他们两个一样第一天河蟹第二天就分开啊。
然后沈娴脑中出现了啰哩吧嗦的荀攸和微微一笑的蔡琰。
……好吧这是特殊情况。
但即使蔡琰和荀攸暂时分开也是因为公务,他们之间并没有矛盾存在,可是沈娴和郭嘉呢?从一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存在了某种难以消除的裂痕,就算当时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忽略了这个问题,日后也总会爆发出来的。
现在不就开始了么?
在经过了漫长的思考之后,沈娴终于不甘心地承认,哪怕她当时在蔡琰面前坚定地说着“我想试试”,回头却还是忍不住开始逃避这个问题,就像逃避她那个狗血的身份一样。
太麻烦了。沈娴想,她就是刘焉不受宠被牺牲了的闺女,然后夺了她哥的权利去打天下,等将来天下统一了她就完成任务该干嘛干嘛,这样不行吗?
至于当皇帝什么的……呵呵。
荀彧他们可以抱着来个明君中兴大汉国的美好想法,沈娴却不能傻不拉几地被当成明君的候选人凑上去,且不说她能不能当好这个中兴之主,单看看这残破的帝国……
没救了好吗?
大汉立国四百余年,当中经历过文景之治、武帝极盛、孝宣之治这种太平盛世,也经历过王莽篡权这种动摇国之根本的动乱,最后光武帝横空出世建立东汉,这才让政局稳定下来。光武帝起兵时依靠的豪强大族,就是日后门阀世家的雏形。虽然当时光武帝为了抑制外戚推举了一系列的措施,但在他去世之后,情况发生了变化。
幼帝登基,依靠母族的势力来维持权利,幼帝成年之后,又依靠宦官集团来对抗日渐壮大的母族,恶性循环就这样一直进行着。而在两方博弈的同时,因为中央集权的约束力降低而悄悄发展起来的门阀世家们,已经形成了不可推翻的庞大势力,他们把持着察举与征辟的仕途,垄断了做官的名额,让“自己人”身居要职,将朝廷变成了世族天下。
讲真,当东汉王朝发展到这种畸形的地步时,别说是一个沈娴,哪怕把汉武帝找来,也只剩下了三个字:没救了。
时间太久了,王朝的底蕴与冗杂一起沉淀,到现在已经成了无法改变的烂摊子,汉朝就像是一辆残破的马车,在各方势力的博弈之下一边掉落各种零件即将散架,一边被勉强修修补补,苟延残喘地往前爬行。坎坷崎岖的山路尽头不会是康庄大道,只能是一道悬崖,汉朝的唯一命运就是从悬崖上掉下去摔得粉碎,然后在一片尘埃中努力生长出新的枝丫。
而沈娴现在面临的选择是,她要做汉朝最后一个帝王,将这个王朝再苟延残喘拖个十几年;还是干脆直接将其推翻,建立新的政权,成为开国君主。
前一条简单,沈娴只需要按照她原定的目标走下去,将天下统一再把权利归还给刘协,然后她归隐也好,留在朝堂做她的镇国公主辅政也好,或者干脆直接把她弟掀翻下王座自己坐上去也好,都能达成这一目标。
可是之后呢?
沈娴在世的时候,她有信心能将政权与军权收归自己的手中,也有信心能与世家大族进行一场不休不止的博弈,让王朝在平衡中缓慢发展。然而沈娴一旦去世,这个烂摊子要交给谁?交给刘协吗?还是刘协的孩子?或者是沈娴的孩子?
人走茶凉啊,沈娴可不确定下一代一定能压得住这帮蠢蠢欲动的盟友们。
那就将汉朝推翻,重新建立一个新王朝?
这特么也太难了吧!沈娴忍不住掀桌子,她可是汉灵帝的亲闺女,自家人带兵把自家王朝掀翻了,说出去简直跟闹着玩一样。就算沈娴不在乎身后名声,可是也没人喜欢自己一直被骂。
真是左右为难啊!沈娴愤愤地把小石子全都砸进水里面。
沈娴现在思考的这些并不是胡思乱想,这可是路线问题,必须早早定下,就算她想拖着,蔡邕他们也不会同意的,而且沈娴觉得,其他人一定是希望她选择第一条路。
当然荀彧他们的意思并不是让沈娴混过几十年当个亡国之君就算了,他们还觉得自己能拯救这个残破的汉朝,只是沈娴知道那就是个美好的愿望罢了,做做梦还行。
扔石头太使劲儿一下子抽筋了,沈娴疼得龇牙咧嘴,这时背后一人俯下|身伸出手,握住了沈娴的手腕轻轻地揉。
这触感……头都不用回就知道是冤家来了。沈娴往后靠了靠,靠在郭嘉的腰间,她无奈地吁出一口气,发现自己只顾着思考“汉朝该何去何从”这种高大上的问题,却忘了想想怎么解决她和郭嘉之间潜在的矛盾了。
郭嘉按住了沈娴的肩膀,语气温柔地问道:“你很烦?”
“烦。”沈娴撇撇嘴:“烦得要死了。”
郭嘉不紧不慢地给沈娴揉着手,一边揉一边问:“哪方面?”
沈娴顿了顿,没说话。
郭嘉揉了一会儿后松开手,他绕到沈娴身边跟她并肩坐下。伸出手扣住沈娴的下巴,郭嘉在她不满的目光中态度颇为强硬地把沈娴的脸转向了他。
“之前我就想说……”郭嘉斟酌片刻后说道:“有什么事情我们不能沟通一下?”
“啊?”沈娴一脸茫然,没想到郭嘉说的是这个。
郭嘉的眉宇间闪过一丝焦虑,他深吸一口气:“你有什么事情,不要憋在心里,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
“关于我的,或者与我无关的,你都可以说。”郭嘉缓缓凑近了沈娴,在她唇角边轻柔地吻了一下:“主公你要相信我……我是你的人。”
沈娴浑身一震,她推拒的手放在郭嘉肩膀上,十指慢慢蜷曲,最后变成了抓紧他的衣领。
郭嘉拍了拍沈娴的肩膀。
过了好久沈娴才低声说道:“我该怎么做?”
有不会的事情要不耻下问,这是沈娴在荀攸那里学到的,当年她就是这么三句话把荀攸请来的。当然荀攸同意帮沈娴有多少水分在里面,沈娴就不知道了。
她也不想知道。
“你问什么?”郭嘉微微一笑:“问社稷?问苍生?还是问姻缘?”
沈娴哭笑不得,她推了郭嘉一把:“你别闹……我先问姻缘。”
郭嘉用“你看吧我哪里闹了明明是你不坦诚”的眼神盯着沈娴。沈娴被他看得脸发红,辩解道:“你不说就问社稷了。”
“还是姻缘吧。”郭嘉点点头:“先从小事解决。”
郭嘉思考了一会儿,忽然一个神转折:“主公,你多久没吃过药了?”
沈娴愣了愣,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没跟郭嘉说过毒|素已经被华佗清除得差不多了,现在靠养就行了。挠了挠头,沈娴有点尴尬地说道:“不用吃了,没什么大事了。”
郭嘉眯了眯眼睛,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沈娴一会儿,慢悠悠问道:“真的?”
“真的!”沈娴无奈:“之前是我师父不告诉你……跟我没关系啊。”
“没什么。”郭嘉淡淡道:“谁让我好骗又心软呢?”
郭嘉一边说,一边从袖中拿出沈娴的凤凰佩递给她:“这个玉佩应该就是灵怀皇后留给你的,看着是一对,另一块可能在当今陛下手里,你将来认亲说不定会用到。”
沈娴警惕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你要干什么?我不会把东西还给你的。”
郭嘉一愣,继而失笑:“……主公,你还给我,也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