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r的幽灵依然在那里摇晃,滑稽可笑地顶着一个葫芦,永远都充满着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一如初见。
他张了张嘴,终于又吐出三个字:
“眉间尺。”
“哈哈哈哈……那首奇怪的歌!”
“什么歌?怎么唱?”他紧迫地问。
per清了清嗓子,唱道:
“哈哈爱兮爱乎爱乎!
“爱兮血兮兮谁乎独无。
“彼用百头颅,千头颅兮用万头颅!
“我用一头颅兮而无万夫。
“爱一头颅兮血乎呜呼!
“血乎呜呼兮呜呼阿呼,
“阿呼呜呼兮呜呼呜呼!”
谢微时退出了。方迟还在熟睡,他看了一下时间,蹑手蹑脚地拿了钥匙出门。
他迫切需要再去确认一件事情。
深夜的大道车辆稀疏,道路两旁的高树衬映着整齐的灯光。这个夜晚同过去的每一个夜晚相比并没有什么特别,然而谢微时的内心却无法平静。
出租车行驶了十来分钟,到达旧城和新城的交界处。那儿有一栋高层居民楼,谢微时知道盛琰一家曾经住在这里。盛琰去世之后,他的父母无法承受这种伤痛,便双双搬走,但把这个房子作为回忆留了下来。
他拿出钥匙,进了房子。这把钥匙是在盛琰去世后他设法配的,那时候他怀疑盛琰的死没有那么简单,背后很可能有wither作祟,于是潜入他的房子查探过。
房子中的布置整齐而妥帖,仍然是他半年前来时的模样,只是所有地方都积了更多的灰尘。灰尘均匀而完整,起码证明这半年来,没有任何人来过。
谢微时走进盛琰的房间,房中的书柜上密密麻麻摆放的都是网络安全、虚拟现实、人工智能等各个专业方面的书籍。他的目标不是这些。
各个柜子里细细搜寻了一遍,他掀开床板,果然看见床底下有四个陈旧的箱子。扑掉上面的灰尘,他将盖子一个个打开——都是盛琰学生时期的书,他轻轻松了口气。
大学时期的书占了两个箱子,从书名上可以看出盛琰当时涉猎的广泛。拿掉表面的几层书之后,他看到了一套几乎被被翻烂的书:
《野草》《呐喊》《彷徨》《坟》《华盖集》……
所有书上都有用荧光笔做出的记号,有一篇章,甚至全文都被画了高亮:
我梦见自己正和墓碣对立,读着上面的刻辞。那墓碣似是沙石所制,剥落很多,又有苔藓丛生,仅存有限的文句——
……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
……有一游魂,化为长蛇,口有毒牙。不以啮人,自啮其身,终以陨颠。……
……离开!……
我绕到碣后,才见孤坟,上无草木,且已颓坏。即从大阙口中,窥见死尸,胸腹俱破,中无心肝……
谢微时读不下去了……是他吗?那天空中的语句,那邮件和帖子末尾的签名……是他吗?
那被一段一段凿碎四肢的身体,那被掏出心肺、肝脾后血淋淋的躯壳……是他吗?
眉间尺,眉间尺,是《铸剑》之中,那个用仅剩下的头颅,向仇敌报复以雪恨的眉间尺吗?
谢微时紧握着那一本书脊已经散了线的书,缓缓地蹲坐在了地上,四周灰尘腾起。
所以……所以……他的avatar的头颅可以360°旋转;所以他avatar的躯干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唯一的弱点只是双眼;所以他在注册之后,要花那么长时间去适应自己新的avatar。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了身体!他只剩下了一个头颅!其余部分,都是神经义肢!
谢微时是学医的,知道以现在最尖端的医学技术,已经能够建立起人体循环系统,维持一颗头颅的生存。六年前龙震去世时技术就已经能够帮助心肺严重受伤的他建立起体外循环,替代心肺功能,更何况是六年后的今日?
只是这项技术目前仅仅在极少量的实验室中进行试验,需要极其严苛的实验条件,以及天价的维持费用,而且存活率和存活时间都极其低下……
真的是他吗……
不。这可能只是他牵强的联想。仅仅凭借creeper幽灵的几句没来由的回复,一些文字字句,就将眉间尺联系到已经死去的盛琰身上,这未免也太一厢情愿了。
毕竟倘若眉间尺就是盛琰,又怎么会走向极端,一而再、再而三地杀人?
很多事情,他想不通。
他需要立即,立即去找十九局和史峥嵘确认这件事。盛琰的遗体当时究竟送回来了多少?冷泉烈士陵园中下葬的究竟是不是他完整的躯体?史峥嵘,他身为十九局的最高领导者,难道就没有对这件诡异的事情产生过怀疑吗?
……
方迟被安排跟随在滕桦身边,保护他的安全,并同时追查圣玫瑰福音的动向。她此前已经向十九局汇报了关于wither,也就是lenin的所有猜测和推理,经过一些对wither有所了解的老鸟们的补充,所有人都已经比较认可wither就是玫瑰系列的幕后操纵人。
“我只是比较好奇一点,根据情报,玫瑰之路覆灭几个月后,克格勃下达了一条逮捕wither的指令,原因是wither在海外盗窃了俄罗斯某总统候选人体检报告。体检报告显示该候选人存在不符合候选条件的健康问题,这份体检报告最终导致该候选人竞选失败。这条指令导致wither遭受克格勃的追捕,从此销声匿迹。我就想啊,现在看来,wither做玫瑰之路,神经玫瑰,现在又可能再做玫瑰福音,感觉是一个非常有野心和想法的人,他显然也不缺钱,怎么会想着去偷总统候选人的体检报告呢?克格勃,那可是如狼似虎啊,被克格勃下手,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wither当时是怎么考虑的呢?”
“wither这个人异常低调,做出这种事情来的确难以理解。但是现在的当务之急,除了尽快降低病毒带来的影响之外,就是要防止部分居心叵测分子趁虚而入,引发更深层次、更广范围的混乱。考虑到ovr的前车之鉴,明日一旦开市,的股票也一定会一泻千里,资本市场方面也要督促做好应急预案。圣玫瑰福音此前觊觎ovr,不排除它也对怀有不良居心,所以必须提高警惕!”
工作安排结束之后散会,方迟脑海中却徘徊着那个资深黑客的质疑。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方迟之前虽然也大略听说过wither这件事,却一直没有放在心上。这次听来,却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感觉。她飞快地通过内部情报系统查了一下克格勃那条追捕wither的指令下达的时间,忽的心中一动。
谢微时拒绝加入十九局。谢微时去往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学习。谢微时失踪。……
wither和谢微时的两条时间线一点一点地串联起来,她按下谢微时的电话,语音提示却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也许他的手机没电了,方迟有淡淡的失望,忽然心中有一些令人哽咽的情绪激涌出来,她觉得思念他。然而那边载送她去往的车辆已经准备好,装备、同行的探员,一应准备就绪,容不得她有更多的私心杂念。她飞快地给谢微时留了两句言,便把关闭的私人手机上交给了前来检查的同事。
微时,又一场战役开始了。
微时,这分明是一个乱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