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当”脆响,盛满热茶的杯盏瞬间跌落,水花四溅,细细的水流沿着地砖的缝隙缓缓晕染开去,仿佛滴在宣纸上的墨点,沿着纹路扩散,晕开浅浅的痕迹。
“你,你说什么?天,天庭这,这就要发兵?”
——怎么会这么快……前些日子瑶姬不是还说有一年多的时间的么?
杨天佑紧紧地盯着被茶水烫红的指尖,读书人的手指仿佛浸染了墨香,如今只是不停地颤抖着,即使他深吸了无数口气,也仍然无法完全平静。
——即便他早在爱上瑶姬的那一刻就已预料到了会有这一天,但真正面对,那种担忧、惊异、苦闷……就像打翻了人生百味。
他紧紧抓着椅子扶手,像是要在紫檀木质的椅子上留下痕迹似的,死死掐着,几乎掐出血来。半晌,他才缓缓吐出口气,脸色却仍然苍白得没有半分血色。
天羽担忧地看着他的情绪一点点地变化,直到他平静下来,才示意退到屋门口的小厮上前将地上撒了的茶盏收拾干净,说道:“姑父你也别太担心,虽然我是急急忙忙地来通知你们的,但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早朝是从卯时开始,至辰时才结束,咱们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呢。”
杨天佑闻言一震:“真的?”
“嗯,据我所知,姑姑思凡这件事在早朝才会公开。”微微停顿,“虽然具体情况怎么样,我也不清楚,但听在母亲近前伺候的青鸾姐姐说,其实姑姑思凡的事,早在很久前就已经被母后知道了,而过了这么久都不曾发兵,一直都是父皇在压着。如果父皇还能够再拖延一下,指不定还会多出几日时间。”
杨天佑没说话,眉梢紧蹙,看着小厮弯腰一点一点地把摔碎的茶盏收拾起来,只觉得适才被烫到的手指愈发疼了起来。
“不过,话虽如此,但如今姑姑不在,你还是赶紧让他们都收拾收拾,能走有多远走多远吧!”天羽暗暗叹气,看着稳稳当当坐在椅子上的人:“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你们尽可能地走远一些,越远,天庭要想重新找到你们,就越得费一番功夫。”
“公主此言差矣。”
话音未落,门口忽然传来道清冷澄澈的嗓音,仿佛比天界最冷彻的天河之水都要凛冽几分。
“俗话说,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即便今次我们逃脱了,那下次呢?这次还有公主前来通风报信,下次又有哪个回来提前报信,让我们侥幸逃脱?”
天羽闻言一滞,扭头朝敞开的大门望去——
一道影子逆光而来,只一身玄墨色长襟斜开锦缎长衫,手执墨扇,容颜如玉,清冷中隐约带了几分说不清明的凛冽疏离。堂内穿过的微风扬起他额前的碎发,愈发显得俊美出尘。
“二郎?我不是让你们在屋里等着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杨天佑乍闻此声,顿时阴沉了脸,豁地撑着桌子站起身来:“赶紧给我回后院去!这里没你们什么事。”
“怎么没我们的事?”杨骏闻声反驳一句,见杨天佑脸色发沉,暗道不好,连忙换软了语气,劝慰道:“爹,你先别生气,不听你的话跑出来是我们不对,过后你想怎么罚我们都认!不过,事到如今,我们也不瞒着你,娘的事我与小戬其实早就知道了。”
“什,什么?”杨天佑一怔,豁地瞪圆了眼:“你、你们……”都知道了?
——怎么会?瑶姬从来没跟他提过这两个孩子已经知晓真相的事。
杨戬抿着嘴,垂眼看着手中玄墨色的折扇,银色的大字龙飞凤舞,就像三首蛟头上带着的银冠,诡谲霸道中带着几分浅浅的张狂,隐隐约约汇合出星星点点的傲然高贵。
“不瞒父亲,孩儿一早便已知道母亲是天庭的长公主,不仅如此,孩儿还曾私下与玉……与舅舅达成过协议,将继承自母亲的法力一并解开了。”
他暗暗叹气,心知此言一出必然会引得杨天佑愈发气恼,然事到临头也容不得他犹豫。
“你,你们?!”果然,杨天佑闻言顿时惊怒交加,圆睁着眼狠狠瞪着眼前低眉顺眼儿的小儿子,看着他那身染了墨似的长衫子被门口溜进来的风吹得幽幽飘荡,嘎了嘎嘴唇老半天都没说出话来,简直要一口血呕死在喉咙里。
还好杨骏一直守在旁侧,见他脸色不对,连忙端茶倒水替他顺气。
天羽却是又惊又喜,连那张原本愁容密布的脸都漾出几分愉悦来:“此言当真?”
——如果他们拥有自保的能力,即使瑶姬不在,逃出去的可能性也会大大提升。
杨戬没回答,只轻轻点了点头。
“胡闹!你们简直是……”杨天佑气得几乎说不出话,哆嗦着手指头险些背过气去,看到杨骏递来的茶盏愈发觉得气恼,竟然“砰”地声一把打翻:“茶茶茶,茶什么茶!这么大的事你们都瞒着我,瞒着你娘,你、你们……你们两个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当爹的?!还有没有你们的娘?!”
杨骏被茶水烫得不轻,却不敢吱声,只小心翼翼地把摔到地上的茶盏捡起来,见他脸色愈发阴沉,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安慰道:“爹,你先消消气。瞒着爹娘是我们的不对,但这件事,娘她在出门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她没有告诉爹爹,想是也有她自己的打算。而且,关于应对天庭出兵这件事,我们很早就商量出打算了。”微微停顿,正色道:“小戬,赶紧把你的计划说出来给爹和表姐听听。”
杨戬和天羽都被杨天佑这一通发火给惊了一下——在两人的记忆里,他向来都是那种温文尔雅识书守礼,连大声说话都不曾有过几次的斯文书生,何时发过这么大火?
直到听到杨骏开口说话,才渐渐恢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