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吧。”迪卢木多伸手接过狐裘,艳丽如火的红狐裘远比看上去轻薄,有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透出来,展开披在京极彦身上,恰好遮住了大半的身子,京极彦睡梦中微微蹙起眉头,趴伏在迪卢木多膝头,露出小半张苍白的脸,眼尾处晕红似是仍带着泪痕。
虽然从头到尾,他也不过只落下几滴眼泪,便将全部的情绪尽数收敛。
迪卢木多无意识勾起一缕散落在京极彦肩头的黑发把玩,往日严谨束起的长发直到腰间,纯粹的黑色如瀑在指间穿行而过,是和主人性子截然相反的和顺柔软,还带着几分孩子样的蓬松。
有时候这人的确孩子气的很,像只拿你磨爪子的猫儿,挂着恶劣的笑意恣意矜贵,不过有时候却又深沉的可怕,仿佛是择人欲噬的虎豹,不动声色便带着十万分的危险。
京极彦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镇日无所事事只能呆在固有结界里的迪卢木多忍不住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极端敏锐的洞察力与行动力,加上顺风顺水没有任何阻碍的人生,造就了一个异常任性几乎游走在暴君边缘的帝王。但是他无法否认京极彦身上的领袖魅力,那是和芬恩大人截然不同的,霸道到理直气壮却并不刚愎自用的魅力,若最开始就是被他召唤出来的话,大概也不至于留下那般深重的遗憾。
黑色的长发绕在指尖,发尾尚且有几分朝露的濡湿,魔法又给予了它蜂蜜的甜香,不知为何突然起了几分坏心思,迪卢木多小心分出几缕长发笨拙地尝试编起,黑发柔软温驯的在他手下逐渐显出小辫子的形状,京极彦睡梦中似有所觉,动了动脑袋发出几声轻哼,不过带着几分酒气慵懒的嗓音没有半分威慑力,反倒叫迪卢木多更加得寸进尺,打散了手上的半成品,从鬓角的碎发开始,一直编到腰间,细细长长的一根小麻花辫待在满头黑发里半点不起眼,迪卢木多薄唇勾起,有些期待京极彦醒来看到的神情。
此刻京极彦的梦里,却是冬日异国的大雪纷飞,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完了名叫间桐脏砚的男人的一生。
那个男人出身于遥远而寒冷的国度,自小在魔道名门的家族中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却不知从何时起,不知为何,突然立下了要将这世间的丑恶尽数铲除的宏大理想,早早接受了家族世代相承的魔术刻印,背着行囊游走于世界各地探求能实现自己夙愿的奇迹。
他的足迹遍布各国,一次次满载希望,又一次次失望而回,十几年的岁月就这么匆匆流过,男人的眉梢眼角开始染上霜色,清癯的面容憔悴不堪,但是眼眸中希望的火苗从未熄灭。
当他敲开坐落于德国的艾因兹贝伦城堡的大门时,幸运女神终于向他露出了微笑。那是奇迹的圣杯啊,耗费了无数日日夜夜,不惜将家族从不外传的禁术附诸其上,牺牲了有生之年唯一让他感到悸动的女子的,奇迹的圣杯啊。
所以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取得它,哪怕身体已经在无情的岁月中腐朽,灵魂仍旧在灼灼燃烧着,和他一起战斗的故友们都已逝去,唯独他还固执地坚守在岁月中,他要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的活下去,然后取得圣杯,将这世间的恶意铲除。
活下去,要一直活下去,哪怕变成虫子,哪怕家族衰败,也要活下去。这样的执念支撑着他走过了数百年的岁月,连梦里都是圣杯的影子。
京极彦看着梦境中的老人痴迷地捧着圣杯不肯放手的模样,心下微哂,人心再怎么出于善意的愿景,一旦被岁月反复冲刷就终究会变了模样,哪怕不是立刻,也会是十年后,二十年后的某天,甚至于他现在就能想象出间桐脏砚被自己的*所吞噬,彻底迷失在黑暗之中的模样。
他听见间桐脏砚的声音在梦境中响起,就像是在玻璃罩子外面进行的反复敲击,“以令咒为名,出现在我身边,berserker!”,于是他知道,该到这场无趣梦境结束的时间了。
迪卢木多看到京极彦半梦半醒的睁开眼,正抓住他编着第二个小辫子的手,懒洋洋地笑道:“如此犯上,真该把你拖下去打一顿才是。”京极彦并不着急,从令咒另一边传来的魔力稳定规律,说明间桐脏砚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还能再拖一会。
京极彦坐起身,瞥了迪卢木多一眼,“回来再收拾你。”他说的轻佻,迪卢木多一样没放在心上,还挑衅式的挑眉道:“在下恭候。”
京极彦也不恼火,眼下迪卢木多正得他的欢心,偶尔不守规矩亦可做额外情趣,陛下对于自己宠着的向来多三分纵容。
所以被强迫式叫醒睡眠不足的一肚子怒火,就只能让间桐脏砚那边受着了。
青年化作碎金消散,还不忘顺手拎走一坛美酒,长发披散衣襟半敞,艳红的狐裘一甩挡住了疾射而来的利箭,酒气浸泡过的眉眼,出了奇的色气。
间桐脏砚跌坐在他脚边,仍带着几分惊魂未定,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面上青筋扭动,刻印虫在他的血管之下修复着受损的内脏和魔术回路。
“现在看来,你死在这里也挺好的。”白瓷的酒坛在地上摔得粉碎,酒水在地上蔓延出幽蓝色的火苗,灼灼然遮天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