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我没想到此时此刻你能来。”年轻男子浅啜了一口杯中的绿茶,浓浓的双眉极尽舒缓,诚恳的说道。
他的面前坐着一个身穿复古的沉香绣罗长裙的女子,淡黄色的薄纱从发间垂下,遮住了她姣好的面容。而女子透过这道隔绝了外人窥视的面纱看着年轻男子,不以为意的说道:“我来这儿…有何不可?”
年轻男子一愣,露出一丝苦笑:“现在可是战争时期,而你的身份,你可知道一旦被泄露出去,半小时内这里会来多少部队…皇贵妃娘娘?”
宫装女子微微一笑,她的气度雍容典雅,右手轻捻着茶壶,往面前两排圆口紫砂茶杯掺着水,口中说道:“这四周可都是你的人,他们如果要来抓我,仅只两个团的兵力…那是远远不够的。而且我知道,你的手上可还捏着什么让他们顾忌的东西…”
“影子宪法。”宫装女子肯定的说着,忽然抬眼看向面前的男子,似要直视进入他的内心。
年轻男子苦涩的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差点忘了,她也在你们这一边,这么说来,我的底牌都在你们掌握中了。”
“距此千里之外,台尔庄会战已经到了尾声,联盟军队占领了市区大部,正在清剿抵抗的共和军残余。经此一战,西南、西北门户洞开,你所效忠的国家,现在已经如同这泛湖,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就连那些手握军权的地方大佬们,此刻都在暗地里为自己找着出路。因此这共和五十七年,很快就会成为共和末年,而永远被历史尘封!”宫装女子姿态优雅的将杯中的水似天泄银河般倒在了身前花盆之内,她的面色安详平静,说的话却字字诛心。
“联盟军队很快就会打到这里了,大局已定,人力无法挽回。跟我北上吧,他需要你,我也需要你。”宫装女子从她飘逸的长衫中伸出手来,轻轻搭在年轻男子的腕上。
“北上?”年轻男子并没有躲避那只伸过来的手,而是反问了一句,“昨天的新闻看了吗,联盟军司令部对凤谷岭惨案的傲慢推脱,我想知道那位年轻的陛下,是如何庇佑在他治下的臣民们的?”
宫装女子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他的性格,你也是知道的,若非迫不得已,他会如此忍辱求全吗?西南西北战事未停,南面上那些人又在筹划着所谓的还都金陵,海那边的东瀛国也一直向合众国叫嚣着要参战。刚则易折,有些时候,有些事,不由得我们不暂时低头。”
宫装女子顿了一顿,垂眉权衡着什么,忽而又抬起眼来说道:“合众国和东瀛的人都不想见到这个国家还是一个统一的政权,他们希望三国分立,至少也要是南北朝划江而治的局面。但是他…一直在着手准备着,因此他需要你的支持。只要你跟我回去,我们都支持你实现自己的抱负。”
“在黄龙旗的庇佑之下?”年轻男子自嘲的笑道。
“一等广望公,主持特别事务部。”
对方已将自己此行目的原原本本说了出来,面对着高官厚禄的承诺,年轻男子此刻却不再言语,而是侧过头去看向了窗外,在泛湖上空那愈下愈烈的雨。
……
泛湖位于太北省省会博宁市,与余杭省西湖并称为共和国两大景致最为优美的湖泊,素有“南西湖、北泛湖”之称。但与西湖已有两千多年历史底蕴不同,泛湖成湖仅数百年历史,据说“五代十国”时太北十年中有九年大旱,靠天吃饭的农业耕种遭到致命打击,地广民贫,因此各地的割据势力虽如飞火流星一般交替,但始终对太北这大片无人无粮的疆土视为鸡肋。
直到后来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据说早年时候曾驻扎太北,在一次率兵与北汉国的流匪作战时受到重伤,生命岌岌可危之际被当地信奉黄老之道的道人所救,并观其气象赠有“龙蜒飞升”之偈语。而后赵匡胤果然率兵南征北战、平汉灭吴,成为后周国兵马实际掌权者,因此在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之后,赵匡胤将太北视为自己的“龙兴”之地,下旨每年从国库收入中划拨一部分充入内库,其中之一作为“封桩库”,用于励精图治、整经习武、有朝一日从辽国手中收回被占的燕云十六州;其二则为“太北库”,专用于在太北以泛湖为基,兴修水利、鼓励农桑、开设官学。由于宋朝历代皇帝皆信奉道家学说,讲究寻求“天人合一”的境界,泛湖的最初规划及其后发展均不同程度的受到了道家思想的影响,历经宋、元、明、清几代的发展,逐渐成为融湖光山色美景、亭榭楼阁庙宇于一体的风景名胜,留下了历代名人的墨迹。
不同于南西湖周围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的繁荣景象,北泛湖与人世间名利场始终隔着一层若有若无的幕纱。虽然未用高墙将整个湖泊与外界隔离,平常也有许多普通人家来此游玩赏乐,但湖畔上那些建于历朝历代的各式建筑却常年都是大门紧闭,还挂上了“游人谢绝入内”的暗红色警示牌,让人无法对其内部窥视一二。
这种现象并非现在才出现。
不知是何原因,自前朝开始便不再允许官家和民间在泛湖周围十里之内新建屋舍,因此除了清朝中叶之前在湖边几处有石滩的地方所建建筑之外,整个泛湖周边留下了大片绿树成荫、鸟兽结群的原始风貌。迄今为止三百余年,唯一例外的只是在一百多年前的晚清时期,在泛湖西南角一处依山伴水的半山腰上,有人新建了一座木舍,也不知道其主人究竟有何通天的手段,竟然能够获得当时皇帝的许可,在这处皇家也没有染指的风水宝地挂上了对外营业的牌照。而其经营的项目既非西乐,亦非国粹,仅仅只是品茗。品的,是此山中泉水;茗的,也是单有此山中风土才能种出的绿茶。据说凡是喝过此店茶水的人,或多或少的都会感到清心明目、烦恼消减,颇有少欲无为而身心自在的感觉,因此外间便将这里的茶水命名为“忘忧茶”。
这家茶舍名为“天一阁”,“天一”者,普天下仅此独一,暗喻其经营的方式在百年来绝世独一:上至皇亲贵戚、总统将军,下至贩夫走卒、乞丐地痞,凡有缘者一生中至少可以来此一次。由于茶舍未设包间、雅座,来的人无论身份地位,都只能在大厅内找一个位置,与他人共用一桌,无一例外。这家茶舍对于茶资也不作限制,喝茶之人可随意而给,贵若黄金珠玉、贱若分毫硬币,茶舍无不一一笑纳。在人数上茶舍每天只限进五十人,五十人外且请他日再来。据说民国时期在太北最大的军阀曾经无视这个规定,妄图率领一个团的士兵强行闯入,最后不知为何无功而返,三天后这个军阀暴毙在自己的司令部,首级不知所踪,甚至由此牵扯出了中原的一场混战。
几十年后,一个自称在共和国有雄厚军方背景的地产商,想要在泛湖进行地产开发,并宣称要在“天一阁”原址建立国家级疗养院。一周后,这家地产商背后上百家公司数百亿庞大产业被查封,而其本人也因为多起重罪并发被判处死刑,一夕之间从人上人沦为了阶下囚。市井民间对此事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一直津津乐道,而那些稍微知道一星半点内情的人,无一不被足够让其心惊的势力背景下达了“封口令”,从不敢对此言语一句。
时间如逝水,在人们一日三餐中悄无痕迹的淌过。共和五十七年普通的一天,在泛湖的上空黑云层层叠叠,挡住了万米高空上的阳光,只是间或几道亮丽的闪电,组成一张曲折的网,惊心动魄的一闪而逝。暴风肆掠的在湖面上刮着,吹起无数的轻烟,意图摆脱下方的束缚奔向天空,但下一秒又被以万钧之势降落的雨水打回湖面。些微湖边上的水雾在雨打风吹下,侥幸逃到岸上,携带着淡淡花香飘舞着掠过深绿色的木窗,点点洒洒落在古朴的紫砂茶杯中。顿时,那原本就飘荡着清馨淡雅香气的一杯清茶,仿佛又多了几分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