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维斯那紫丁香大街的旁边的小巷里面有一个小旅店,旅店门口挂着“断电暂停营业”的牌子,大门紧闭。
已经是深夜,又是冬季寒冷的日子,当然路上没有什么行人,但却忽然有一辆汽车开来。
车在旅店门外停下时,人已下车。
人下车时,旅店的门就开了。
从门里照出来的灯光,照上了他的脸。
一张满脸络腮胡子的脸,一双眼睛出奇地坚决而冷酷——波比奇。
如此深夜,他为什么忽然到这种地方来?
他本该去追踪这次来到维斯那的圣会人员,本来还有很多事应该去做,为什么要连夜赶到这里来?
开门的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雪白的衬衣,鲜红的马甲,任何人都可以从他的装束上看出他是个小旅馆里的小伙计,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么有意思的事情,就像做小伙计无论你多大的年龄都只能叫做小伙计。
但除了衣着装束外,他全身上下就没有一个地方像是个小伙计。
他举着灯的手稳定如石,拔枪杀人时显然也同样稳定。
他的脸方方正正,看样子并不是个很聪明的人,但神情间却充满自信,一举一动都很沉着镇定。
他的嘴通常都是闭着的,闭得很紧,从不说没有必要的话,从不问没有必要的事,也没有人能从他嘴里问出任何事来。
他叫卡罗,也许就是波比奇在这一生中最信任的人。
波比奇信任他有两点原因。
第一,因为他是波比奇在贫贱时的老朋友,他们小时候曾经一起去偷过、去抢过,也曾经一起挨过饿,天气很冷的时候,他们睡觉时拥抱在一起,互相取暖。
可是这一点并不重要,第二点才是最重要的。
从一开始他就比不上波比奇,无论做什么都比不上波比奇,两人一起去偷东西时,被人抓住的总是他,挨揍的也总是他。等他放出来时,波比奇往往已快将偷来的银子花光了,他也从不埋怨。
因为他崇拜波比奇,他认为波比奇吃得比他好些、穿得比他好些,都是应当的,他从不想与波比奇争先。
波比奇叫他在这里开个小酒铺,他非但毫无埋怨,反而非常感激,因为若不是波比奇,他说不定已在街上要饭了。
桌上摆着酒莱当然不是平时给人们吃的那种酒菜,菜是卡罗自己做的,酒也是特别为波比奇所准备的。
这小旅馆另外还用了个厨子,但卡罗做菜的手艺却比那厨子好得多。
波比奇还没有坐下,就将桌上的一瓶酒对着嘴喝了下去。
“波比奇虽然长相粗豪,但是喝酒最有节制,从来没有喝醉过。”
若是别人看到他这么喝酒,一定会觉得惊异,但卡罗却已看惯了。
他常常看到波比奇在这里喝得烂醉。
波比奇总是半夜才来,快天亮时才回去。
喝下一瓶酒,他才坐下来,忽然道:“今天你也来陪我喝两杯!”
卡罗道:“不好。”
波比奇道:“有什么不好?”
卡罗道:“被人看到不好。”
波比奇道:“这种时候,怎么会有人看到?”
卡罗道:“万一有呢?”
波比奇点点头,目中露出满意之色。
这就是卡罗最可靠之处,他做事规规矩矩、小心翼翼,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绝不会改变的。
喝下第二瓶酒,波比奇忽然笑了笑,道:“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曾经答应过,我若有了很多很多钱时,一定替你娶个很漂亮的老婆?”
卡罗道:“我记得。”
波比奇道:“你就快有老婆了,而且随便你要多少个都行。”
卡罗道:“一个就够了。”
波比奇笑道:“你倒很知足。”
卡罗道:“像我这样的人,不能不知足。”
波比奇道:“我这样的人呢?”
卡罗道:“你可以不知足。”
波比奇道:“为什么?”
卡罗道:“因为你不知足,就会去找更多钱,更多老婆,而且一定能找到,我若不知足,也许就连一个老婆都没有了。”
波比奇笑道:“很久以前,你就认为我以后一定会爬得很高,但你还是猜不到我现在已爬得多高,绝对猜不到。”
这时远处忽然又有汽车的声音传来。
波比奇眼睛更亮了,道:“快去多准备副杯筷,今天还有个客人要来!”
卡罗并没有问这客人是谁,因为波比奇最近到这里来喝酒的时候,客人总是那同样的一个,根本就从没有请过第二个客人。
那人一共也只来过两次,每次来的时候总是用帽子遮着面目戴着口罩,连喝酒的时候都不肯将帽子摘下来。
似乎卡罗连他长得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只知他是个男人,年纪好像已不小,说话的声音很威严,身材也很高大健壮,但行动却非常轻捷矫健。
可是来了后,最多只说几句话,只喝几杯酒,就又要赶回去。
奇怪的是,这次来的人不止一个。第一个进来的,还是以前来过的那个人,脸上还是拉低着帽子戴着口罩,只能看到他亮晶晶的眼睛。只看这一点就能看出他一定是个地位很高、时常命令别人、却不喜欢接受别人命令的人。
一个人到了这种地位,本不必再藏头露尾、鬼鬼祟祟地做事。
他到这里来见波比奇,当然绝不会是来聊天喝酒的。
卡罗虽不愿管别人的闲事,但他已想到他和波比奇之间,必定在进行着某种极秘密的阴谋。
所以每次只要这人一来,卡罗就会立刻躲到后面自己的小屋去。
这次也不例外,他一向很明白自己的地位,一向很知趣。
后面的一个人虽然没戴口罩但是帽子也压得很低,卡罗虽然也有点好奇,但还是走了出去,随手将门也关了起来。
“你知道的事越多,麻烦也越多。”
这是波比奇说的话,波比奇说过的每句话,卡罗都牢记在心。
房里只剩下三个人,两个人都是站着的,都没有开口,但眼睛里却都有种奇特的表情:期待和兴奋。
过了很久,戴口罩抬了抬帽子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轻轻咳嗽了两声,慢慢地问道:“你那边怎么样?”
这句话他问得很吃力,仿佛生怕对方的答复会令自己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