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疤痕将李克棱角分明的驴脸割成两爿,自眉角划到唇角,活像面颊趴着一条半尺长的花斑大蜈蚣。
“狗日的什么味?他妈的,你烧的是死人?”李克捏着鼻子大骂不绝,“给我做点儿吃的,上点儿酒,他妈的狗天气,就快冻成根冰棍……”
后面跟着李克的侄子马斯。马斯是个身高体健,浓眉大眼的毛头小伙子,看上去风尘仆仆,戴着皮帽子,须发与眉毛皆凝结着一层冰霜,褪去臃肿棉袄,跺着脚、拍打着雪花,警棍击打着腰胯‘噼啪’作响。
罗歇惊喜道:“两位好些日子没见哩。”
李克意气风发:“出了趟差刚刚回来,第一站就先到你这里吃点儿东西!”克什米尔属于印巴纷争的地带,一直混乱不堪,说起来在这里当公务员连出差的机会都不多,油水更是少得可怜。第一次外派出差让马斯充满了成就感。毕竟在这个小城里,有幸去外见过世面的后生寥寥无几,他神情激愤的讲起路上见闻:“要说这路上确实不太平,到处都是强盗马贼,今早回来的路上,听说几个人在科舍尔山遭了劫,被开膛破肚的扔在山道上……”
罗歇激灵灵打个寒颤:“科舍尔山上的强盗?市长不是已经说过,现在科舍尔山附近已经没有强盗了么?”
“放屁,净他娘的吹牛!枪毙了几个小偷小摸的糊弄上头,那帮丧心病狂的悍匪连毛也没少一根。”李克狠狠吐了一口浓痰,一拍桌子,“晚上睡觉警醒着点儿!半夜丢了命,你撒泼的死娘还能让我消停?”
罗歇袖着手,怯怯问道:“警官,老鞋匠那桩事,警局怎么说?”听到这话,李克锥子般的目光让罗歇一阵发毛。
马斯大吃一惊,追问道,“老鞋匠?老鞋匠有什么事?”老鞋匠是小城一个补鞋的老汉,住在马斯家隔壁,每当家里有鞋需要修补时,马斯总会交于憨厚的老鞋匠,而老鞋匠也都是认认真真的给马斯修好,还仔仔细细的给马斯免费的上油保养一下。
罗歇心有余悸的看了李克一眼:“老鞋匠被市长的外甥开车压死了,警局里说是老鞋匠想碰瓷故意撞上了市长外甥的车,属于找死误伤,没甚么大不了,几百块钱就打发了,人轻命贱的。”
马斯霍然起身,无法置信道:“怎么会这样?”罗歇嗫嚅着嘴唇:“街口十几双眼睛看着……好好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马斯一阵血气翻涌,怒目而视:“街坊早有传闻,市长的外甥看上了老鞋匠的女儿,三番四次的上门纠缠,都被老于头挡了驾,他定是恼羞成怒,蓄意谋害老于头……”
李克脸色惨白,勃然大怒:“你懂个屁,王八羔子!贫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这是千古名训,要怪就怪他不识相。”
看着叔叔飞扬跋扈的模样,顿时让马斯深恶痛绝,他倔强的扬着头,毫无惧色的迎着李克凶狠的目光,李克牙缝里迸出两个字:“吃饭!”面孔因为蒙上热腾腾雾气,疤痕愈发殷红。
马斯忍不住追问:“老鞋匠的闺女玉呢?”提到这个名字,他心里突然有一股莫名的绞痛,眼前恍然浮现着初见那个女孩子时的情景:那是夏天的傍晚,每次去修鞋的时候,都会给自己端茶倒水的娴静善良的女孩子,银铃般的笑声让他铭记于心……
罗歇偷偷瞅着李克,苦着脸道:“剩下孤苦伶仃的丫头……”李克耷拉着脸,阴阳怪气道:“丫头?天生就是个**货。你见过自己卖身做妓女的丫头?还她娘的放出话来,哪一个帮她报了父仇,就一辈子给谁端屎端尿!你听听,这是一个丫头放出来的厥词?”
马斯恍遭雷击,头脑里轰然作响,印象中柔弱安静的那个小姑娘竟然节烈至斯?不惜玉石共焚的彻底毁了自己,只不过是要换回应有的公道。
李克眼角看着罗歇:“罗歇到这里满一年了吧?以前怎么没见你嚼过舌根子?”冰冷的腔调让罗歇双腿一软,差点儿坐倒在肮脏潮湿的地面上。
马斯黑白分明的眼眸透着强烈憎恨:“老鞋匠招谁惹谁了?市长的外甥天天飞扬跋扈欺男霸女,城里无人不知,凭什么无故压死人?难道就没有法律了?为什么不去报警?”
“兔崽子,你想造反?”李克咬着牙,压着嗓子叱骂,“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畜生,天下的人都死绝了?由得你来主持正义?你不晓得谁是这座城的天!”
马斯抗声道:“他们草菅人命……”李克气极败坏地一巴掌挥过去。
“啪”,马斯脸颊添了五根指印,李克倒是一怔,这巴掌是用了气力的,往日里只要他一抬胳膊,马斯早已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不料此刻结结实实挨了一记耳光。
空气几乎凝固,罗歇低声哀求:“警长,您大人有大量,马斯还是孩子。要怪,就怪我这个口舌生疮的老不死……”
李克恶狠狠道:“记着账打总算!”说罢,掀开帘子,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一股刺骨寒风猛扑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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