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首领最喜欢睡在自己那张巨大的床铺上面,不但最大,也最奇妙,最豪华,无论到哪里都很难找到第二张。
这并不是夸张。
现在还是上午,大老板还躺在床上,他最宠爱的七个女人都在床上陪着他。
一个丫头悄悄的走进来,大首领的卧房一向只有女人而且是漂亮的女人可以随意进出,丫头嗫嚅着道:“眼镜蛇先生说有要紧的事,一定要见老爷!”
大首领想坐起,又躺下道:“叫他进来!”
他的女人立刻抗议:“我们这样子,你怎么能叫别的男人进来?”
大首领微笑,道:“这个男人没关系!”
有人问:“为什么?”
大首领淡淡道:“因为他对我比你们七个人加起来都有用。”
虽然已通宵未睡,眼镜蛇看起来还是容光焕发,完全没有一点倦态。
大首领常说他精力之充沛,就好像永动机一样,只要大首领要他动,他就绝不会停。
他垂首站在大首领床前,目不斜视,床上七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在他眼中看来,竟完全不屑一顾。对这一点,大首领也很满意。
他先让眼镜蛇坐下,然后再问:“你说有要紧的事,是什么事?”
眼镜蛇虽然遵命坐下,却又立刻站起,垂首道:“寅次郎发现了我在他那里布下了眼线,将横路兄妹带走了。”
他的头垂得更低:“这是我的疏忽,我低估了那个寅次郎,请大首领严厉处分。”
他先用最简单的话扼要说出事件经过,然后立刻承认自己的错,自请处分。这是他做事的一贯作风,他从不掩饰自己的过错,更不推诿责任,这种作风也正是大首领最欣赏的,所以他虽然皱了皱眉,语声却不严厉:“每个人都难免有做错事的时候,你先坐下说话!”
眼镜蛇道:“是!”
等他坐下去,大首领才问:“这件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眼镜蛇道:“昨天晚上!”
大首领道:“直到现在你还没有找到他们?”
眼镜蛇道:“寅次郎的行踪我们已知道,横路兄妹却一直下落不明!”
大首领道:“寅次郎在哪里?”
眼镜蛇道:“一直都在钢牙那里!”
大首领沉下脸,道:“钢牙已经被他……?”
眼镜蛇道:“是。”
大首领道:“他是什么时候去的?”
眼镜蛇道:“昨天晚上十一点左右!”
大首领脸色更难看,道:“他在几个小时内,就能将横路兄妹那么样两个大活人藏起来,你们花了一夜功夫,居然还找不到?”
眼镜蛇又站起来,垂首道:“能容他们兄妹躲藏的地方并不多,我已经派人将每一个有可能的地方都彻底查过,却没有人看见过他们!”
大首领冷笑道:“想不到这个寅次郎,居然连你都斗他不过。”
眼镜蛇不敢开口。
这一次大首领也没有再让他坐下,过了很久,才慢慢的问道:“钢牙真是被他亲手杀了的?”
眼镜蛇道:“他没有杀钢牙,不过钢牙现在已经变成了没有牙。”
大首领脸色又变了变,道:“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眼镜蛇道:“不知道。”
他又补充道:“这个人必定大有来历。”
大首领道:“最近东京里面有没有来什么特别的人物?”
眼镜蛇道:“这一点我也去调查过,最近东京似乎不是很太平,但是似乎都是社会高层的事情,否则警视厅也不会给我们下达通知要我们小心谨慎不要惹是生非,但是这种人物应该不会对我们市井好汉有什么兴趣。”
大首领又在皱眉,他并不喜欢市井好汉这个名词,虽然这是事实。
大首领冷笑道:“难道这个人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地下长出来的?”
他忽然握紧拳头,用力敲在床头的矮几上,厉声道:“不管他是哪里来的,先做了他再说,人死之后,就不必再问他的来历。”
眼镜蛇道:“是。”
大首领道:“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不管要花多大的代价,我都要他这条命!”
眼镜蛇道:“是。”
大首领的命令,一向要立刻执行,可是这一次眼镜蛇居然还没有走。
这是从来未有的现象,大首领怒道:“难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眼镜蛇迟疑着,终于鼓起勇气道:“他人单势孤,我们要他的命并不难,可是我们的牺牲一定也很惨重!”
大首领道:“那么你的意思呢?”
眼镜蛇道:“这个人就像是一把上膛的枪,就看他是被谁握在手里!”
大首领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将这把枪买下来?”
眼镜蛇道:“他肯为横路兄妹那种人卖命,只不过因为他们对他有一点恩情,大首领若是给他点好处,怎知他不肯为大首领效死?”
大首领沉吟着,脸色渐渐和缓,道:“你认为我们能买得到?”
眼镜蛇道:“每个人都有价钱的,我们至少应该去试试!”
大首领道:“谁去?”
眼镜蛇躬身道:“我想自己去走一趟!”
大首领道:“既然他是把已经上膛的枪,说不定一碰上他就会出血的,你何必自己去冒险!”
眼镜蛇道:“我全身上下,都属大老板所有,何况几滴血?”
大首领忽然下床,握住了他的手,道:“我没有儿子,你就是我的儿子,你千万要小心!”
眼镜蛇低着头,热泪仿佛已将夺眶而出,连旁边看着的人,也都被感动。
等他退出去,大首领才长长吐出口气,对他的女人们道:“现在你们是不是已看出来,他对我是不是比你们七个人加起来都有用?”
一个染着满头浓密紫发的女人忽然道:“我只看出了一点!”
大首领道:“哪一点?”
这女人道:“他实在比我们七个人加起来都会拍马屁!”
大首领大笑,道:“说得好,说得一点儿不错。”
他笑声忽又停顿,盯着这女人,道:“我要你做的事,你都肯做?”
这女人开始乘机撒娇,蛇一般缠住了他,道:“你要我做什么?”
大首领冷冷道:“我要你从今天晚上开始,就去陪他睡觉!”
寅次郎还在钢牙的床上大睡。他太疲倦,太需要睡眠,有太多的事都在等着他去做,他的体力必须恢复。
他醒来时,钢牙还被捆的和个粽子一样瞪着血红的眼睛盯着他,见到他醒来,连忙把自己的眼神看向别处,他心里已经怕死了这个看起来并不凶恶的年轻人。
昨天一夜没有人来打扰寅次郎,他知道暴风雨来临前的一刻,通常都是最沉闷的时候,那就像黎明前的那一刻通常都是最黑暗的时候。
以后会有些什么样的转变?最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他全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件事现在已黏上了他,他已不能放手。因为他只要一放手,横路兄妹就只有死定了。
更重要的一点是,他知道还有无数个像他们这样的人,都在火坑里等着他帮助。
外面的屋子里忽然有了脚步声。
脚步声很重,好像故意要让人听见,然后寅次郎又听见有人在咳嗽。
他等着这个人进来,等了很久,外面反而变得全无动静。
寅次郎慢慢的站起来,他已感觉此刻等在外面的这个人,一定是大首领手下最难对付的一个。
大首领坐在他那宽大舒服的皮椅上,看着站在他面前的眼镜蛇,心里忽然觉得有点歉意。
这个人已为他工作六年,工作得比任何人都辛苦,享受的却比任何人都少。
现在他非但通宵未眠,而且水米未进,却还是看不出一点怨怼之色,能够为大首领做事,就已经是他最大的光荣和安慰。
——像这样忠心勤劳的人,现在已越来越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