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天冰雪中行走了不知多久,玖兰枢终于看到了一块墓碑。
墓碑整体为白色,上面没有镌刻墓主人的生卒年月,又或曾经镌刻却被时光磨平了痕迹,寒风吹过,墓碑也仿佛在簌簌地掉落石粉。它在雪地里很容易被忽略,如果不是刻意,甚至不会有人发现。
有雪狼看守,又有冰雪的天然防卫,实在是再安全不过的埋骨地。
“?”
跟着玖兰枢走到墓碑前,白莉莉好奇地探头看了看墓碑,不明白玖兰枢盯着它做什么,都是白色的,难道这个石头有它可爱有它漂亮吗?!眨巴着眼睛,它忍不住凑过脑袋去蹭玖兰枢。黑发人像忽然回过神似的,转头看向白莉莉,露出似是放松似是无奈的表情。
“这个是不能吃的。”
见白莉莉好奇地扭头去碰墓碑,玖兰枢按住它的脑袋,“石头是不能吃的,不过你要试的话,大概能啃下一层石粉吧。”
毕竟,它已经存在太久了,哪怕是当年号称最坚硬的石料,也被岁月侵蚀地坑坑洼洼,只徒具其表。连他都不敢伸手去碰触它,只怕一碰之下,这墓碑就会碎成石块。
老实了一会,白莉莉又想啃玖兰枢的头发。
“……不可以安静一会吗?”玖兰枢有些无奈,对上白莉莉满是无辜的双眼,他叹气,好吧,让一匹马在没有青草可供啃食的情况下老实地待在寒风中不动,是他强求了。
只是一而再地被这样打岔,什么悲春伤秋的心情都消失了。
知道一时半会离不开,白莉莉眨了眨眼睛,曲起四蹄微微侧身跪卧在玖兰枢身边,露出毛茸茸暖融融的腹部,属于兽类的双瞳纯粹澄净,盛满期待的目光让玖兰枢不忍拒绝,靠着它坐在了雪地里。
嗯,确实很暖呢。
摸了摸白莉莉的肚子上的皮毛,玖兰枢微微叹气,他觉得他或许真的老了,变得软弱迟疑。从记忆真正开始起,他就被教育着成为一个王者,去统帅去拼杀去谋划,而那些情感恰恰会导致他决策失误。
……但现在,他肩上已不存在什么责任,这些情感也是允许存在的吧?
想着,玖兰枢垂下眼,他盯着几乎融于风雪的墓碑,一面嘲讽自己变得如人类的老人般喜欢回忆过去,一面轻声道,“……我……给你讲讲那家伙的事吧。”
话一出口,就被漫天风雪吹散,他没有得到回应。
所幸,他也没想要说与人听,只是说与风,说与雪,说完了就不会留下痕迹。
这种倾诉对玖兰枢来说也是绝无仅有的,对一个王者而言,倾诉欲辩解意味着软弱,是不屑也是不能。独自走过的漫长时光中,他隐藏了太多秘密,最终都化作沉默。这一次,他终于愿意稍作倾吐,哪怕对风,对雪,对着一匹无法理解他话语深意的白马,也是种极大的进步。
“这里躺着的,是我的后裔,玖兰莲。”
说出第一句,后面的话就不那么难以出口,玖兰枢一边回忆着,一边拍了拍白莉莉的脖子,“我记得,他曾是我家的仆从,黑发黑瞳,在那个时代那个地方很显眼。”再次回想,他才发现很多记忆都开始迷蒙不清,或许有些东西真不如他想象的那么重要。
“而我,在当时是一个大领主的外孙。”微微蹙眉,他发现自己竟记不起那个姓氏,但无所谓吧,毕竟他的存在从未被那些人承认过。
像是感到玖兰枢一闪而过的不渝,白莉莉担心地甩了甩尾巴。它对人类的情绪很敏锐,所以才能在零心情不好的时候表达安慰,现在妈妈的心情也不好吗?
“怎么说呢,”放松身体靠在白莉莉肚子上,玖兰枢忍不住笑,“我不是被期待着出生的孩子,我的母亲,或许应该称为‘母亲’,她不喜欢我这样叫她,所以在被责骂了几次后,我再没有叫过这个称谓。”
这话说得有些颠三倒四,玖兰枢看了白莉莉一眼,五指穿过它颈上柔顺的鬃毛,“……锥生零把你照顾得很好。”显然听懂了这个名字,他感到白马蓦然欢悦起来,心情也轻松了许多,继续他简单的故事。
“我的出生是一场意外,因为吸血鬼和人类毕竟是两个种族,想要孕育子嗣是件很困难的事。”血统越纯粹越是如此,“这件事在吸血鬼中是公认的,因为在那个还相信吸血鬼存在的时代,通过献上纯洁的少女以从吸血鬼那获取利益,是件很普遍的事,自然,人类也就知道了这条公理。所以在那个男人路过的时候,领主将自己最美丽的小女儿献了上去,以巩固领主的地位。”
正被摸得舒服,白莉莉感到抚摸的手停了下来,不满地嘶鸣了一声,声音很快消散在风中。
“……然后,万中无一的几率下,领主的小女儿怀孕了,那就是我。”
声线低沉下来,玖兰枢按住额头,双眼隐在阴影中,“这不是糟糕的事,打掉一个孩子很简单,但领主却觉得这是个机会,他决定让小女儿把孩子生下来。然后,我就出生了。”
他想起记忆中被怨恨扭曲了美丽的女人,想起她满是不甘憎恨的咒骂,怀着他时,女人尝试了无数次想打掉他,却一次都不曾成功。甚至因那晚的春风一度时被纯血咬到,女人慢慢地变成了一个吸血鬼。
感谢那个男人吧,因为他的血,女人没有变成丑陋疯狂的Level E,可惜她还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