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住面容的头罩被倏地掀开,强白光束迎面扑射而来。眼睛尚未完全适应,身体已经被毋庸置疑的力道攫获,牢牢钉按上椅凳。
手铐留在左腕,喀然锁到桌沿的不锈钢栏杆之间。
有人背着光,径自坐到她对面。
“唐纳德警探。”
双目酸胀难耐,但总算能够勉强视物。看清眼前人,朱诺意味不明地长舒了口气,表情看不出多余波动,“你调任到凤凰城了?”
约翰·唐纳德没有立即接腔。他的鬓角褐中杂灰,眉间和两颊挂着一目了然的皱纹,五官稀松平常,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上一些。他穿着日常便装,防风外套的掩盖下,警徽和配枪就别在腰际。
他是艾薇的父亲,纽约皇后区最出色的警探之一,也曾在艾薇惨死后迅速将她列为了第一嫌疑人。
朱诺还记得当年在纽约警局审讯室里度过的无数个燥烫夏夜。
那时她整有三天水米未进,喉咙烧麻得像塞了块沸冰,忽冷忽热失去痛觉,只有干裂渗血的腥咸偶尔渗进舌根。她伏在生铁桌面上,浑身瘀伤,肺叶艰涩抽吸,满嘴锈蚀味。忽而皱烂衣领被人猛疾地提起,扯得她一个趔趄,身下摇晃不稳的椅子轰然侧倒。
她跪伏在地上,自始至终没有吐露一言。
唐纳德警探隆耸着眉毛,目光如炬,一字一句说:
“因为我知道这儿住着个凶手。”
朱诺别开了脸。
纹着艾薇名字的一小块皮肤开始发热。
“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
娴熟的米兰达宣言在唐纳德口中中途截断,因为审讯室的门扉忽然被人从外敲响。唐纳德警官最后看了她一眼,温吞地支身离开,步伐稳健一如三年前,却已然添了几分疲态。
随后进来一个男人,短发齐整熨帖,双眼缓定洞悉。他一身笔挺硬质的纯黑西装,外罩灰呢长风衣,气息缄静。
他抬手关闭强光灯。这时朱诺才发觉,他戴着一双深色麂皮手套。
“有证据表明你长期参与非法地下赛车——你将被以危害公共安全罪提起指控。”
他屈身而坐,解开风衣上排的一枚纽扣,随即脱下手套,朝门口半抬起下颌,“现在有个地区助理检察官在外面,准备跟你谈一笔交易。”他说起标准英语,腔调有些古怪,措辞却一板一眼,极具公式化色彩。
他的每句话都以“你”开头,看起来好像早已习惯于发号施令。
朱诺抿起嘴角,感到上唇冒出些微的细汗:
“我没什么可说的。”
“很快就会有了。”
男人咬字清晰,平直口吻里带着无关痛痒的深意,“只要你能为我工作。”
他上身前倾,缩短了与她的距离。
朱诺注意到他有一双深绿色的眼睛,酝酿着无形的威压,却又少起波澜。
“工作?”她重复了一遍这个对她而言有些陌生的字眼。
男人平视着她,几经斟酌,最终开口:
“我们有理由相信弗莱·菲尼克斯——与他身后的家族——参与了多项谋杀与走私重案。”
又是菲尼克斯。
手指神经性地抽跳了一下,朱诺敛住眼,没有说话。
似乎早就料到她的反应,对方从善如流,继续道:
“三年前你曾遭受谋杀指控,死者是艾薇·唐纳德,纽约警局一级警员。”
他顿了顿,“你还记得她么?”
纹有艾薇名字的指节愈加红烫,像是在发烧。
很长一段时间过后,朱诺哑声说:“我记得。”
“这个女孩被认为是弗莱·菲尼克斯的受害者之一。”
男人推来一张照片,“二十四岁,曾经获得路易斯安那州选美冠军。她与家人在搬来凤凰城五个月后失踪。”
不等朱诺起声,他接着说:
“过了两周,有人在橡树湾深处的密林里发现一辆撞毁自燃的汽车。她就在驾驶席上,全身皮肤遭到彻底焚烧,面目全非。”
审讯室里的空气似乎也在燃烧。
朱诺瞬间感到难以呼吸。
“验尸结果表明,死因是过量吸食安非他命*。警方推测她吸.毒后独自驾车,毒.品产生的幻觉让她失控开进荒野,突然暴毙后汽车撞毁自燃。”
他推来另一张照片,“有没有感觉很熟悉?”
勉强能看出人形的焦黑遗骸映入视野,朱诺飞快移开目光。
三年前的夏天,艾薇躺进了停尸间,全身皮肤遭到彻底焚毁,面目全非。纽约警方最终裁定为过量吸食安非他命产生幻觉,致使她不慎将车开下山崖,油箱破损翻倒导致自燃。
舌尖尝到一缕血锈味,极其淡薄,却强烈地刺激着味蕾。
“但艾薇……是在纽约……”朱诺艰难哽咽,几乎语不成调。
男人平静叙述:
“三年前的夏天,弗莱在纽约参加橄榄球比赛。”
眼角积痛,几乎马上就要流下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