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二爷倒是让圣人心里跟着泛了酸,又带了苦——这是他第二个嫡子,当时他是多么渴望他能立住,能长到三岁,又是怎样奢求他能成年,能继承大统。
“问题是……二爷是真的不太好了,白术又让去了五个太医呢。”戴权说着已是不敢抬头看圣人的表情,他怕他看到之后心里撑不住。
他虽然念着元后的好,可他眼里心里也就只有圣人一个主子,顺水推舟的事儿他不介意为之,雪中送炭却永远不会。哪怕诸位皇子之中,他算是看着太子长大的,也哪怕他一个太监都觉得太子是天命所归,将来必为一代明君,可那又与他何干呢?
只是现在听到他不好,想起昔日的那些情分,也忍不住想要落泪。
他都如此,何况圣人?
硬生生把儿子给折腾到这个份上的圣人?
良久之后,他听到圣人干涩道:“等入夜,朕要去看看。”
戴权赶忙点头,然后忙不迭地去安排这事去了。
圣人向来惜命,没有□□那爱好白龙鱼服的喜好,这些年也从来没有私自出过宫,他并不担心有人突然刺杀,只是打探圣人行踪的却永远不会少。这事他得瞒着!
入夜之后圣人果然在地道中秘密出宫,又坐了轿子到了那个三进的院子。
谁让太子当年一直都住在东宫呢?被废了之后先是圈禁在东宫,可每每圣人打探太子如何,戴权照实说“月下独饮”“亭下看书”“下棋半日”或“与皇孙玩耍”等等后,圣人往往会暴怒。
时间多了,圣人也懒得再打探,似乎非要儿子低头一样,就将他秘密软禁在这间小院。
说是秘密软禁,可周围所有人家全是禁军,又有谁不知,谁不晓?可圣人要玩这样的把戏,他们也只能都当聋子瞎子罢了。
圣人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间小院,无视跪了一地的禁军,直接让戴权带着去了后院。
白术身为太医院判已有十几年,在今日早晨亲自给太子把脉之后就知道圣人今天肯定会到,完全不意外地带着五名太医跪下行礼,“见过圣人。”
圣人却是一眼看到了对他到来视若无睹的那个床边的小小身影——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孩子,也是所有皇孙中唯一一个名字不是他所起的孩子,他的嫡长孙,司徒璟。
太子最像他的一条就是子嗣艰难。他下面最大的弟弟三皇子有了三个女儿两个儿子的时候,他还一无所出。
又像有洁癖一样从来不理会他赏赐下去的美人,和太子妃恩爱甚笃,因而这也是为何会有人参他好男风!
而无嗣也是圣人当时坚定自己废太子的理由之一。毕竟他在这事儿上曾经也劝过,甚至还要给他找两个好的赐俩侧妃,可他心依旧!
可谁刚被废了没半个月,太子妃差点流产。
当时他焉能回头?
这孩子已经快十岁了吧,看上去却是瘦瘦小小,比他最小的那个也快满十岁的小儿子看上去矮了快一头。
房间中虽点燃了蜡烛,但比起灯火通明彷如白昼的宫中,这间屋子看上去是那样的暗淡,以至于让他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可哪怕如此,他也知道他的长相——
戴权说得对,这孩子,像他爹。
真像啊,简直和他记忆中的小人一模一样!只是这小人却是看也不看他,对跪着的太医毫不在意,一双眼睛里只有床榻上那个看不真切的人影。
圣人觉得自己的心有点闷,有点疼,他摆摆手,懒得理会更没力气责问那些太医,他想亲自去看看他的儿子!
病床上的男人脸颊微凹,双眼下方一团青黑,下巴尖刻,满是青茬。
如此地瘦弱、病态又狼狈!
圣人有些不敢置信,这哪里是他容貌俊美哪怕珠玉都无可比拟的儿子?他转眼看向戴权,像是要让他确认一样,可戴权只是低着头,怎么也不敢对上他的眼!
他一个踉跄上前,哪怕知道有五个太医在这儿他的儿子死不了!可是他却慌了,慌得一颗心都是在绞痛着,不顾戴权的搀扶,他一手撑着床沿,一手摸上了儿子的脸。
胡须粗糙刺手,而下一瞬就有一个小手将他的手用力拍开,“你放开我爹!”
圣人将目光移到瞪视自己的孙子上,被他眼中的怒气唬了一跳,可让他却可悲地发现他居然是在庆幸的——庆幸他孙子看他的眼神里,并没有痛恨。
幸好,幸好他还小!
也幸好他还没学会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