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树林一直往东走,约莫半个时辰过后,就会回到沂水城了。
这一路上,夜楚郁吊着一张脸,一言不发,活生生有人欠了他几百两,好不骇人。
楚燃与他并肩而行,看到他这副不爽的表情,多多少少也有点心虚,当初她为了隐瞒身份,方才出此下策,一次又一次骗了夜楚郁,等一会儿回到了沂水城,还不知道会被惩罚。
算了,走一步是一步。
正当楚燃心神不宁之际,忽见前方一大推赤焰国的士兵浩浩荡荡而来,最前面穿着红色铠甲的男子,好像是右将——司空煌!
楚燃心中一喜,没想到一切都是顺利,毁了庞大的士兵,烧了敌军的粮草,逃走了险恶的敌营,夜楚郁带人在树林接应,公玉琉华危险重重之际,又奉司空煌带人回合。
听这整齐的马蹄声,恢弘又庄严的军容,浩浩荡荡之姿,扬起沙尘万千,想必来了不下七百人。
这时,夜楚郁也停了下来,看着逐渐逼近的军队,狭眸危险的眯起,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一时却又说不上了。
疑惑间,司空煌已经率人而来,亲自翻身下马,跪地夜楚郁的脚下,朗声道,“臣司空煌恭迎皇上!”
皇上?
楚燃微微一愣,如今夜楚郁“假扮”成她,此人只有寥寥几人知晓,若非有人故意告知,司空煌又怎会知道呢?
不过既然瞒不住了,夜楚郁也不打算再装,揭下覆在脸上的金色面具,露出一张布满伤疤的面容,眯眼轻笑道,“司空右将,可否告诉朕,是如何发现这个秘密的呢?”
司空煌微微一笑,竟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略带轻蔑的看向夜楚郁,不屑道,“皇上的金蝉脱壳之际,真当邵王爷不知道吗?”
邵王爷?夜楚邵?
楚燃目光一紧,连忙扯动缰绳,挡在夜楚郁的前面,指着司空煌质问道,“司空煌,你好大的胆子,现在认错的话,本王会向皇上求情,饶你不死!”
司空煌嘴角勾起轻蔑的弧度,饶有兴趣的看着楚燃,意味深长道,“王爷,您与邵王共商大计,现在夜楚郁已经是瓮中之鳖,还有必要再装吗?”
“你——”司空煌如此污蔑,让楚燃气的手指发颤,但一想到过去的“假联合”之策,还真是无从狡辩!
夜楚郁等了半响,也未见楚燃解释,方才将幽深的目光从楚燃身上移开,停留在司空煌“小人得志”的脸上,勾唇道,“现在,司空右将是准备当场将朕杀死,还有活捉回去邀功呢?”
“这……”司空煌装模作样的沉思片刻,忽然抬起头一笑,嘴角勾勒出大大的弧度,目露一丝狠厉道,“去往焰都之行,路途遥远,为防什么意外,还是就地杀了皇上,斩草除根!”
闻言,夜楚郁依旧不动声色,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司空煌,仿佛他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君,而是他永远是俯首跪地的臣子,那种与生俱来的霸气,浑然天成的让人愤怒!
司空煌气的抽出佩剑,一步一步的向夜楚郁逼近,心中却在纳闷着,夜楚郁为何如此镇静?莫非有什么诡计?
眼见司空煌动了杀念,楚燃心中一紧,连忙翻身上马,挡在司空煌的面前,冷笑道,“司空右将,既然你说本王与邵王共商大计,那么本王也算是你的半个主子,不知道本王的话,算不算数啊?”
其实,司空煌是夜楚邵派来的人,更是鬼域埋伏在赤焰国的人,刚刚,他收到鬼王的命令,要将夜楚郁赶尽杀绝,也同时明白了楚燃的身份,正是鬼王的亲妹妹、鬼域的左护法!
虽然楚燃几次三番的叛教,惹得鬼王勃然大怒,但凭他一个小小堂主,还有资格评判“身份特殊”的左护法的生死!
所以,利用夜楚邵透露的消息,选择了分化两人的对策,却没想到,竟也给了楚燃一个借口,当下只能极不情愿的回答道,“当然!在下听令与邵王,自也要听取燃王的意见,不知道燃王有何吩咐啊?”
司空煌阴阳怪调的语气,真是恶心的让人几欲呕吐,楚燃按住他的手,重新将他的佩剑插回鞘中,轻笑道,“依本王之见,与其杀了夜楚郁,不如……挟天子以令诸侯!”
“挟天子以令诸侯?哈哈……”司空煌重复着楚燃的话,沉思了片刻后,忽然狂妄的笑出声来,皱眉道,“王爷的意思,莫非是说要挟夜楚郁来号令赤焰国的百万大军?”
楚燃轻笑着点了点头,给他一计“聪明”的眼神。
谁知,司空煌脸上的笑容逐渐冷却,绕着夜楚郁转了几圈,然后走到楚燃的面前,略带讽刺的讥笑道,“王爷还不知道吗?现在的沂水城已经回不去了,赤焰国很快也会从这个大陆消失,彻底的,永远的,消失!”
“消失?”楚燃心中顿生不好的预感,一把提起司空煌的衣领,厉声质问道,“是你打开了城门?还是你偷走了布阵图,将敌军全部放了进来!”
站在一旁的夜楚郁虽没说话,只是轻抿着薄唇不见喜怒,一双鹰峙般锐利的目光,在听到司空煌的话时,骤然变得阴鸷冰冷。
司空煌推开楚燃的手,一边整理着衣服的褶皱,一边没好气的冷笑道,“没错!是我偷走了布阵图,并将布阵图送给了敌军,并且收买了守门的兄弟,命他们在敌军来袭时,记得打开城门迎接!不过,作为鬼域的左护法,鬼王的亲妹妹,若非您亲自将韩威等人引开,属下又怎么能得手呢?”
左护法?鬼王?妹妹?
这几个简单的字眼,如一道道闷雷,劈头盖脸的砸下,让悲愤交加的楚燃,有些喘不过气来!
刚刚她还在纳闷,司空煌怎会知道夜楚郁的身份?又怎会一眼认出身着女装的她?
不过,当时情况紧急,她根本无暇多想,只能绞尽脑汁的和司空煌周旋,让夜楚郁平安离开这里……
现在冷静下来,方才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一个阴谋,早已经布下的圈套……
楚燃沉默片刻,忽而看向司空煌,勾唇冷笑道,“你是鬼域的人?”
司空煌眼底蕴藏着无尽寒光,嘴角却微微一勾笑道,“亏王爷还记得我这个寒木堂的堂主!若非王爷杀死了寒木堂所有的人,身为一堂之主的司空煌,又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呢?”
没想到司空煌竟然鬼域四大堂之一——寒木堂的堂主!
看了一眼藏得够深的司空煌,楚燃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架势,冷冷的看了夜楚郁一眼,然后走到了司空煌的面前,淡淡道,“既然沂水城已经是囊中之物,赤焰国早晚也都会覆灭,那么留着夜楚郁也没有什么用了,不如就此杀了他!”
说着,楚燃猛地抽出司空煌的佩剑,快不眨眼的架在夜楚郁的脖子上,问道,“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皇兄还有什么临终遗言,臣弟一定尽力帮你达成!”
无论是司空煌揭穿她的身份,还是她将剑架在夜楚郁的脑袋上,他始终一副冷冰冰的表情,好像他们不过是戏台上的丑角,而他不过是置身戏外的看客……
不过这也冷静的夜楚郁,才是真正的让人胆战心惊。
本来还怀疑楚燃动机的司空煌,看到楚燃居然动真刀真枪了,不由得也放下了警惕,走到了楚燃的身边,冷笑着提醒道,“既然楚皇不领王爷的好意,又何必多费口舌,直接一刀杀了了事!”
“嗯……”楚燃点了点头,也十分认同司空煌的说法,正在手起刀落之际,本该砍死夜楚郁的长剑,却忽然贴到了他的脖子上。
无比的错愕之中,司空煌看到楚燃轻蔑的笑容,无声握紧了拳头,提醒道,“左护法,你这是做什么?刀剑无眼,可别杀错了人。”
“放心,在本王和皇上平安离开之前,会一直留着你的性命的!”楚燃一边将司空煌往后拉,一边对着司空煌的人马吼道,“要是不想他死,就给后退十米远!”
面前这七百巫越国士兵,都是司空煌用夜楚邵给他的金银收卖的,随着司空煌一路来到沂水城,司空煌就相当于他们的首领,他们一切都听从司空煌的,眼见司空煌没有下令,众士兵面面相觑,谁也不敢退后一步。
见状,司空煌冷笑道,“杀了我,你们也休想离开这里!”
看他摆出一副“想杀就杀”的豪爽表情,楚燃就一肚子的气,当初怎么就看走了眼,如此错信了他?
不过她倒要看看,他是真不怕死,还是……装的呢?
楚燃冷眼盯着他,一分一分的将刀锋往里推,等到鲜血染红刀锋时,楚燃看到司空煌冰冷的眼底浮现一丝慌乱,就猛地一抽长剑,在他的脖子上划下一道血痕,而司空煌已经吓得双腿颤抖,面色惨白道,“住手!快住手!我答应你!”
说完,不等楚燃提醒,对着士兵大吼道,“退后!全都退后!没听见吗!全都给我退后!”
此刻,疯子一般的司空煌,哪里还有昔日的威风,完全一个丧心病狂的禽兽,但这些士兵却还把他奉若神明,立刻退到了十米后,神色警惕的看着他们!
眼见危险暂时解除,楚燃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夜楚郁一眼,轻唤道,“皇兄,快带着兵马回城吧!”
夜楚郁看了他一眼,冰冷的目光无波无澜,继而向身后的五十名士兵,招了招手,无声示意到:随朕回营!
正当他们要离开之时,忽见沂水城那边火光冲天,无数箭矢疾飞而下,将黑夜照的如同白昼!
不好!敌军又攻城了!
看来司空煌所说不假,敌军的确开始进攻了,但不知以沂水城的守军,还能够支撑多久呢?
眼看前方的状况如火如荼,想必短时期之内,是无法再回沂水城了。
正当楚燃沉思之际,忽然有一名士兵将骏马牵了过来,对上楚燃疑惑的目光时,回头看了夜楚郁一眼,然后默默地退了回去。
“上马吧!随朕离开。”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才得到他这么一句话,楚燃微愣片刻,暗提真气,提着司空煌跃到马上,而后随着夜楚郁一起离开。
如她所想,夜楚郁没有回城,而是选择留到树林,等到战争平息之后,再做打算!
由于林间的小路太过曲折,本来就不擅长骑马的楚燃,一边要不停的转弯,另一边还要挟持司空煌,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很快,就成了最后面的一名。
被楚燃横放在马上的司空煌,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假装作乖巧的样子,却趁着楚燃转弯之时,用胳膊肘砸向楚燃的腹中,楚燃避开之际,司空煌一个翻身下马,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之后,便拼命的逃走了。
眼见夜楚郁的队伍快要行远,楚燃也来不及去追夜楚郁,当下一甩马鞭,也忙追了过去。
远方,赤焰国,沂水城脚下,一场战火,成燎原之势,四处蔓延。
粮草被烧,后路已退的巫越军,倾巢而出,蜂拥至沂水城下,准备破釜沉舟,殊死一战!
国之将亡,其心也哀。
城之将破,其身可舍。
沂水城的赤焰国守军,虽是奋不顾身拼死杀敌,虽是远不如地方的兵马,再加上连日以来损失的,如今更是难抗巫越国之勇!
一片火烧的沂水城下,安明钰扯着缰绳,在马上挺直了背,俨然一副傲视天下的架势!他的身后更屹立着千军万马,仿佛鼎立在天地之间的神砥,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此刻,他看着城门紧闭的沂水城,前方不停倒下的英勇战士,还有不断攀上城墙的人,无声握紧了拳头,沉声道,“一个时辰。还有一个时辰,沂水城必定沦陷!”
站在他右边的江漓玥,看着垂死挣扎的赤焰国守兵,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道,“沂水城被攻陷,是大势所趋;赤焰国从大陆消失,是天意所定!”
“什么大势所趋?什么天意所定?”看着一个个消失的生命,一个个陨落在战场上的兄弟,单鹰眼眶几乎都红了,没好气道,“沂水城易守难攻,敌军又拼死反抗,应该智取为上攻城为下,现在城还没有攻下,弟兄们先死了成百上千!”
邹缪看了一眼单鹰,勾唇无声的笑了,并没有说什么。
战争本就意味着牺牲,胜也败,败也败,胜者为王,建立万世基业,败者为寇,跪下俯首称臣;但百年过后,胜也空,败也空,万世基业为空,皇权霸业为空,一切不过都是虚无。
思及此,邹缪慢慢抬起头,看着安明钰清冷的背影,即使站在千军万马之中,还是显得如此形单影只……
如此简单的道理,想必主子也懂,右护法也懂,但万般因果,终是拗不过一个“仇”字,只有赤焰国一夕覆灭,方才能消除心中的恨火,祭拜万千死在赤焰国铁骑下的祭月国的亡灵……
黑沉沉的夜晚,忽明忽暗的火光,战马嘶叫的声响,不断交击的兵锋,在漫漫黄尘中,谱写着血的一页……
在巫越军的久攻之下,眼见沂水城就要受不住,却见一队铁骑策马而来,为首的银甲男子,高举着一道明皇的卷轴,疾驰而来。
“安明钰何在?安明钰接旨!”银甲男子高举着圣旨,同时朗声宣布道,“安明钰何在!速速前来接旨!”
在银甲男子声嘶力竭的长吼下,终于找到了立在大军前的安明钰,当下勒住缰绳,沉声道,“安明钰跪下接旨!”
闻言,安明钰无声握紧了拳头,在众多将士的注视下,极不情愿的单膝跪地,朗声道,“臣安明钰接旨!”
当然,看到京城里来了人,江漓玥、单鹰、邹缪等人,也连忙跪在地上,一起迎接圣旨!
银甲男子见状,满意一笑,方才打开圣旨,朗声宣布道,“奉天承运,天子召曰,军情有变,命大将军安明钰即刻率兵回京,不得有误!”
话音未落,众人皆惊!
如今正是攻城之时,眼看沂水城就要破了,怎可在此时班师回朝?
这一次,不但安明钰满脸苦色,就连单鹰也开始不满了,对着银甲男子吼道,“你是什么人?爷爷怎么没有见过你?莫非是敌军派来的奸细?故意误传圣旨调我们回京?”
银甲男子冷哼一声,掏出腰间的金牌,只见纯金打造的金牌上,写了一个大大的“令”字,并且刻了一个翱翔的飞鹰,正是东宫太子越灵炽的标志!
之前,九皇子御灵风遇害的消息传回巫越国,西越皇听闻爱子故亡的消失,一时间悲不可言直接晕倒,醒来之后,更是得了一场大病,再无心打理朝政。
得到穹傲国东皇送来的密函后,整个人方才为之一振,将穹傲国即将起兵的消失告诉太子越灵炽,并将一半政权交给越灵炽,吩咐他务必拿下赤焰国,为御灵风报仇雪恨!
巫越国政权未稳,越灵炽不通兴兵之事,便在重臣的举荐之下,迫于无奈的选了未来的三驸马安明钰。
但越灵炽对安明钰并不放心,所以才将心腹单陵、单鹰等人派去,监督安明钰的一举一动,随时来向他禀告!
这一次,越灵炽派人来催,显然是不放心安明钰了。
但让安明钰疑惑的时,派一个人顶替他不就行了,为何急着要班师回朝,莫非出了什么意外?
再给他半个时辰,沂水城必定覆灭,眼见到手的肥肉,安明钰可不会让它这么溜了!
当下,接过银甲男子的手,并缓缓站了起来,薄唇轻轻吐字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多谢将士不辞千里前来传旨,还请回去禀告太子,等安某攻下了沂水城,挥军直上直取焰都,必定将整个赤焰国献给太子做寿礼!”
“你——!”安明钰公然抗旨,让银甲男子暗自咬牙,但见安明钰坚定的目光,知道多说无益,便冷冷道,“安将军抗旨不尊,一意孤行,想必就是得到了赤焰国的江山,也要拿安将军的头颅来祭!但请安将军放心,你的所说的每一字,本将都会悉数回禀!”
说完,银甲男子一挥手,引着一队人马,绝尘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了战场了。
比起安明钰的镇静自若,江漓玥却是一脸愁容,不确定道,“主子,这样公然违背太子,怕是有些不妥吧。”
安明钰淡淡一笑,放眼望着血染的赤焰山河,嘴角微微上翘,轻声道,“十几年前,我就该死了,如今能够以残躯,踏足赤焰国的一草一木,即使血染沙场,又如何?!”
一旁的单鹰看着这样意气风发的安明钰,不由得暗自感慨,他家太子虽然运筹帷幄,工于心计城府深沉,但是少了一份血性,少了一份豪情,所以整个人也变了味道,缺少了那么一丁点的魅力。
如果不是立场的敌对,他单鹰承认,若是安明钰当上君主,巫越国势必一统天下!
正当单鹰感慨之际,忽又见一队铁骑驶来,为首的依然是银甲男子,若是不是此人的身材略微魁梧,单鹰差点以为是刚才那人折回来了。
这名银甲男子一路疾驰,并未像刚才那名扯声大喊,看他准确找到安明钰的位置,并且立刻勒马停下,不难看出,应该和刚刚那名银甲男子见过了,方才从银甲男子口中得知安明钰的所在。
见状,本来云淡风轻的安明钰,眉头不由得轻轻皱起,眼见这来势汹汹的架势,看来今日是不得安宁了!
所以,不必等银甲男子开口,安明钰已经率众人跪在地上,朗声道,“臣安明钰接旨!”
眼见安明钰如此“乖巧”,银甲男子也不再为难,立刻打开圣旨,朗声宣布道,“奉天承运,天子召曰,军情有变,命大将军安明钰即刻率兵回京,不得有误!”
哼!一模一样的话,竟连一个字都没有改!
安明钰冷笑一声,谢过太子隆恩之后,便接旨起身,幽幽道,“不知道将士可有听过一句话?”
银甲男子知道安明钰要说什么,却故作不解,摇了摇头,装作虚心的询问道,“在下愚昧,可否请将军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