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菱郁闷地坐了一会儿,便重新开始收拾屋子。事实上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那两个秀女一离开,屋子便空旷了许多,她的自由活动空间也增加了不少。等收拾了一会儿,江菱忽然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抱琴。
抱琴是贾府里的丫鬟,自小便服侍贾元春长大,这些年一直跟在贾元春身边,不出嫁不出宫,似乎存了一辈子服侍的念头。上回贾元春回府省亲,江菱曾远远地看过抱琴一眼,但印象却不大深刻。
抱琴与她寒暄了片刻,便道:“二太太今天进宫来了,给我们姑娘带了些东西,也顺带想见一见你。这些日子你在宫里,与我们有些疏远了,不妨趁此机会,好好地见一见面罢。”
江菱愣了一下,有些迟疑道:“你们二太太……想要见我?”
抱琴瞥了她一眼,笑道:“不是‘你们二太太’,是‘我们二太太’。你是我们府里出来的,‘不管如何,都不能忘了根本。’这是二太太的原话。哦……我倒是忘记了,这事儿本是府里的私.密,我是不应该知道的。但因为大姑娘信任我的缘故,二太太倒也未曾避讳,跟我说过一些从前的旧事。好了,随我一同去罢,莫要让二太太久等。”
江菱站在原地,看了抱琴很久,才说了两个字:稍候。
她在行囊里翻了翻,取出一个硬邦邦的小布包,里面装着十多两银子,有些是她前两年攒下来的,还有些是前几天,她帮过几位秀女的忙,零零星星地得了些报酬。江菱没有家底,做丫鬟时也零零碎碎地攒不下什么,所以直到前不久,才把这些银子集齐了。
江菱将小布包揣进怀里,回身对抱琴道:“一同去吧。”有些事情,还是要处理干净的。
抱琴只以为是江菱拾掇整齐了,也没有往深处细想,便带着江菱去到了贾元春宫里。
现在已经是申时二刻左右,太阳落山,宫门也快要落钥了,宫里静悄悄的没有什么人。服侍的宫女大都退出去了,只有贾元春和王夫人两个人,正在面对面地坐着说闲话。
抱琴将江菱带进去,道了一声贵妃娘娘安、二太太.安,也躬身退出去了。
贾元春看见江菱,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片刻,笑道:“这便是母亲提到过的那位丫鬟么?果然是个容貌出挑儿的,怕是宫里那些精致的美人儿,都要在她面前失了三分颜色。”言罢朝江菱招了招手,道:“上前来,让我仔细瞧瞧。”
江菱忍了忍,用尽量平和的声音道:“娘娘容禀,我有些话,想提前对二太太说。”
贾元春笑道:“无妨,你直说便是,我与母亲之间,无甚回避之处。”
江菱便不再多说,转身朝王夫人走去。王夫人比起前些时候,容光焕发了许多,显然是收回掌家的权力之后,日子过得益发舒心了。王夫人见到江菱,皱了皱眉,冷声道:“怎么这般没规矩,见了我和贵妃娘娘,却不知道行礼么!”
江菱笑了。
她上前两步,将手里的小布包轻轻搁到王夫人案前,又安静地退了回去。
“这是我的赎身银子。”江菱道,“虽然官府里的籍册已经核销,卖身契亦已销毁,但这十七两三钱二分银子,总是要如实归还荣国府的。否则日后我做起事情来,总有些于心不安。”
她不咸不淡地娓娓道来,王夫人和贾元春俱变了颜色。
贾元春又气又笑:“你说什么?”
她斥责道:“难道管事媳妇不曾告诉过你,府里的家生子,除了被撵出去之外,俱与荣国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么!即便是乡下庄子里带回来的丫鬟,也俱是签了死契,一辈子卖到荣国府,与家生子们无异么!你——我虽然不记得,你是何时买回来的,但横竖是府里的丫鬟,哪里还能有赎身的道理?除非被太太们撵出去,否则想都不要想。”
言罢,贾元春又指了指那个小布包,道:“这些银子,哪里能够买个丫鬟。”
江菱朝王夫人那边望了一眼,见王夫人亦是神色冷峻,忽然又笑了。
“二太太。”江菱道,“想必二太太多半忘记了,当年我签的并非死契,而是随时可赎的二十年活契,只要攒齐了银子,随时能将自己赎出府去。同时进府的三个丫鬟里,我是唯一一个签了活契的。”
她的目光在王夫人身上停留片刻,才续道:“除非二太太当真瞒着我,把活契做成了死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