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菱心里满满的都是疑问,但梁九功一路上都在细细地叮嘱她,便也不好去问,为何皇帝要派人送她到太皇太后那里。等到了宫室近旁,梁九功才笑道:“等过几日,封诏的旨意便会送过来,姑娘且安心住上一些时日,等事儿了了,皇上自会替姑娘另择住处。”
江菱轻轻噢了一声,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了那块古怪的身份牌子。
当初她带着那块牌子进宫,又懵懵懂懂地走到了现在,有太多的事情都超出了她的预料。尤其是太皇太后的那一番话,实在是让她心里不安。因此思前想后,江菱便试探着问道:“敢问公公,这三年一次的大选,俱是内务府和户部主管的么?”
这位太监与她打过许多交道,每次都和和善善的,便想试着问一问他。
梁九功笑道:“正是。姑娘缘何有此问?”
江菱犹豫了片刻,又问道:“不知秀女的身份牌子,可是一并做好分发的么?”
梁九功笑答道:“自然是一并做好分发的。但有些秀女的身份家世,断容不得在宫里受委屈,因此便有许多人费了心思,在上面做些手脚,好让自家姑娘在宫里过得舒坦一些。哦,姑娘是个意外,道台大人预留的那块牌子,被万岁爷亲手撤换过一次,因此与别人的都不大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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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菱震惊得无以复加。她完全没想到,那件东西居然是这样的来历。“被万岁爷亲手撤换过一次”,为何?!……他为何要这样做?
梁九功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怎样一番惊天动地的话。他笑着叮嘱了江菱两句,便匆匆地离开了,独留着江菱一个人在原地,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直到良久之后,江菱才慢慢地回过神,走回到自己的屋里。她思前想后,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越想越觉得这事是一团乱麻,难以理清头绪。怕是要等下回见到康熙皇帝,亲自问一问他,才能知道事情的答案了。
不过,既然人情已经还完,这个答案她知不知道,多半已经不重要了罢。
江菱轻轻吁了一口气,心里又落下了一块大石。等尘埃落定之后,她便预备找个机会,消失在世人的视线中。至于宫里的册子上,她有把握把自己弄成病逝,顺利地消失个两三年。
等到再出来之后,那位道台大人多半已经迁走,她再从京城往北面走,便不容易引人注意了。
计划拟定之后,江菱便安下心来,歇息了片刻。
等到晚上,江菱留宫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宫里宫外全都炸开了锅。有羡慕江菱运气好的,有试图攀关系的,还有借机生事的,但因为江菱住在太皇太后宫里,那些羡慕嫉妒的,借机生事的,便全都被挡了出去。江菱在太皇太后宫里住了四五日,太皇太后便替她挡了四五日,直到第五日上头,才有一位不速之客来到了宫里,求见江菱。
这位不速之客,便是江菱从前见过的,王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彩云。
在荣国府的奴仆册子上,江菱的名字早已经被抹掉了。又因为江菱的假身份是道台家的姑娘,正儿八经的待选之身,又是今年唯一一个有了封号的,彩云便没往别的地方想。见到江菱之后,她便一股脑儿地道出了自己的来意:来给江菱送嫁妆的。
江菱啼笑皆非。自己的真假两个身份,都与荣国府非亲非故,荣国府还要送嫁妆?
彩云解释道:“我们太太说了,‘云菱姑娘在府里住了这么些时日,理当赠些陪嫁与她,才不算是堕了荣国府的名声。这两个嬷嬷素来沉稳,跟在云菱姑娘身边,也不算是埋没了她们。要是云菱姑娘不喜,只当她们不存在便是。’因此太太与老太太议定,照着姑娘们出嫁的嫁妆备下一份,给云菱姑娘添妆。”
等彩云说完了,江菱才慢慢地问道:“要是——我不想要呢?”
“只当她们不存在便是”,短短九个字已经表明,那两个嬷嬷留在这里,多半是为了监视她的。至于两个丫鬟嘛……江菱不敢妄下断言。但不管如何,她对王夫人厌恶之感又深了一层。
看来在王夫人眼里,自己永远只是个挣不断线的风筝罢了。
彩云笑了笑,又道:“姑娘先别忙着推辞,这于情于理啊,都是我们二太太和老太太的一份儿心意。姑娘一个人在宫里,身边需得留几个使唤的人儿,再留些银子傍身,才算妥当。这些嫁妆,既是荣国府的意思,也是贵妃娘娘的意思。将来姑娘在宫里,与贵妃娘娘帮衬着一二,岂非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么?”
言罢,彩云拍了拍巴掌,便有两个嬷嬷、两个丫鬟,一同走到了江菱屋里。
彩云指着她们道:“这些便是荣国府予姑娘的嫁妆。”
江菱眼里多了几分寒意。
她从左到右打量了她们一眼,见嬷嬷们俱是五六十岁年纪,从前在荣国府里打过一些交道,但是所知不多;至于那两个丫鬟,则是荣国府里的家生子,亦是见过几面的。只略略扫了一眼,江菱便已经明白,王夫人不但是要监视她,恐怕还要全天候全方位地监视她。
不能不说,王夫人的手段高明了一些,起码不再那么生硬了。
江菱收回目光,淡淡地说道:“二太太或许不知,早在我进宫之前,家里便已经替我备足了嫁妆的,只等留封之后,便将人和银子一并送到。因此二太太的好意,怕是难以心领。”
她抬头望了管家媳妇一眼,眼里现出一抹残酷的笑来:“这些,我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