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菱暗暗地松了口气,原来如此。
太后的表情缓了缓,又道:“但你莫要以为,不越过底线,便万事大吉了。既然身为妃嫔,那么你的一言一行,自然都应当符合规矩。哀家会留四个女官在长春宫,平素教导你一些规矩,亦替你看着些,免得腹中的孩子尚未出世,便让人给滑掉了。”宫里的手段,太后亦是心知肚明。
江菱微有些愕然。她好像,用不着学什么规矩吧……
但等到当天下午,江菱便知道了,那所谓的“规矩”,到底是怎样一种可畏的情怀。虽然太后已经离开长春宫,但留下来的那四个女官,却很好地替代了太后的职责。笑容不能过于柔和,要端庄肃穆;坐姿不能太过绵软,要端庄肃穆;走路的速度不能快不能慢,但鉴于江菱现在身怀有孕,这一条便暂且略过;谈话的时候不能和声细语,要端庄肃穆;发怒的时候不能拍桌子,要端庄肃穆;悲伤的时候不能哭泣,要端庄肃穆;走神的时候,哦不,这是绝对禁止的,要时时刻刻地端庄肃穆。
总而言之,太后是打算把她教导成一根木头桩子,连正常人都反应都没有的那种。
江菱跟着那四个女官,勉勉强强地学了两个时辰,最终僵硬着表情道:“敢问几位姑姑,不知太后为何要教导我这些?难道宫里的规矩又新添了几条么?”她记得宫规里面,可没有规定聊天的时候必须板着脸,连笑都不能笑啊。
一位表情严肃的女官道:“自然是生怕云嫔变成了狐媚子。”
江菱绝倒。
该哭哭该笑笑该走走该闹闹……如何便成了狐媚子了……
她是真不想做一桩木雕泥塑啊,那样太辛苦了。
等到晚间的时候,江菱揉着眉心,等太医来给自己例行问诊,才有一个最年轻的女官看不下去,偷偷跟江菱说道:“太后本无意为难云嫔,不过是想让皇上对云嫔的心思,稍微减上几分。”
而这些奇奇怪怪的规定,也是照着这个目的来的。
江菱忍俊不禁,但想到自己要在女官面前当一座木雕泥塑,便生生地忍住了。
那位女官见到江菱脾气好,便忍不住又多说了两句:“太后昨儿传召我们,让我们教导云嫔规矩时,亦有人问过此事。当时太后连连拍着案桌道:我怕他误事!于是便定下来了。”
那个“他”,显然指的是康熙皇帝。
江菱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忍住自己的笑,僵硬着一张脸道:“如此甚好。你们退下罢,我近来有些嗜睡,想要歇息了。”
那位女官称是,告辞离去。
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位女官的身影,江菱这才绷不住脸上的表情,连连扭曲了好几回,最终伏在案桌上闷笑出声。因为顾惜着腹中孩子的缘故,没敢笑得太过用力,但仍旧是连嬷嬷们都给惊动了。
“主子。”嬷嬷们担忧地问道,“您这是怎么了?”
好一会儿过后,江菱才笑够了,揉揉僵硬的脸颊,道:“无事,你们下去罢。”
嬷嬷们嗳了一声,正待离去,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便对江菱道:“主子,今天下午太后刚走,梁总管便离去了。但因着主子在跟女官们学规矩,便未曾来得及通报。”
江菱一面揉着僵硬的脸颊,一面应道:“唔。梁公公来去自由的。”
嬷嬷们这才离去。
江菱揉了一会儿,忽然想到,自己明日见到女官的时候,可以面无表情地当个面瘫呀,虽然称不上是端庄肃穆,但好歹不用再让女官们纠正了。虽然面无表情的有点儿奇怪,但总体来说,还是比端着表情要轻松一些的。
打定主意之后,江菱便彻底地放宽心,躺回到床上歇了一会儿。
当晚康熙来到的时候,天已经全都擦黑了。
江菱整个人都卷在被褥里,打着能歇一刻便多歇一刻的主意,闭着眼睛靠在软枕上小憩。刚刚已经小睡过片刻,因此现在并不困,单单是精神有些疲倦罢了。
不知什么时候,有人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
江菱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刚要唤一声皇上,忽然被一双有力的臂膀圈抱在怀里,耳旁亦响起了康熙沉闷的声音:“朕听梁九功说,太后独自留你在宫里,训了一个上午?”
江菱半阖着眼睛,犹犹豫豫道:“应该,不算是训示罢。”
不过是给了她两个下马威,又借着前次的“生辰八字与国运相冲”,稍微地威胁了她一下。
至于后边儿的那些规矩,江菱暗想,自己明日面无表情地杵在那里,多半便能躲过去。
康熙沉沉地叹息一声,不知想起了什么,手掌在她的脊背上轻轻抚拍了两下,温和道:“这是最后一次。太后曾跟朕说过,今日到长春宫来,是想告诫你一些话,此后便再无其他。云菱。”他低下头,指腹轻抚过她的面颊,低声道:“要是难受,便告诉朕。”
江菱摇摇头。当真是没有什么紧要的。
比起前些天,在赏花宴上见到的那些事儿,太后的举动可谓温柔体贴。
康熙又郑重地问了一回,见江菱确无大碍,才真正地放下心来。昨天太后说要来长春宫,还不许皇帝在跟前陪着,他确实有些担忧。但现在看来,倒是自己多虑了。
想到这里,康熙的表情不由缓了缓。
江菱在康熙怀里探起身子,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望了墙角的更漏一眼。戌时二刻。
比昨天早了整整一个时辰啊。
江菱抬眼望着康熙,如同昨日一般,将他微凉的手掌拢在手心里,一根根地暖着他的手指头。康熙亦望着她的眼睛,犹豫片刻,忽然浅浅地吻了下来。
一连串轻柔如羽毛的吻。
江菱闭上眼睛,有些被动地承受着。忽然康熙重重地叹息一声,五指插.进她的长发里,在她耳旁含糊说道:“朕担心了两日,独独怕你在这里遭了罪。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