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问题,其实在江菱心里搁了很久了。
中秋节那天的事情又多又杂,江菱用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理清头绪。再加上当时太后封口,江菱还要远远避开,便将当日的事情,列为了一桩禁忌。等到风波逐渐平息,江菱再次回想起当日的事,才发现有许多细节,其实都很不对劲。
例如,王夫人为什么要在那天进宫,她明明是个白身。
又例如,那天贾元春为什么忽然开口,想抱一抱小阿哥。
再例如,薛宝钗临走之前,为什么要求江菱帮自己的忙,明明当时贾元春尚未失势。
这一件接着一件的,当时还觉得没有什么,但现在事后一想,便觉得古怪起来。刚好江菱想来看看贾元春,便索性将心里的疑问,一并都抛了出来,看看贾元春是如何作答的。
等得到答案之后,江菱自然会在梦境里,向王夫人和薛宝钗求证。
贾元春听见二太太进宫五个字,表情一下子变得不自然了。她现在一点都不想回忆那天的事情,那些事儿是禁忌,不管是宜妃有意激怒她,还是后来太后的那些质问,通通都是禁忌。
江菱这一问,算是将那些原本不愿再回忆的事儿,全都揭了出来。
江菱见到贾元春的表情变化,心里其实隐隐猜到了一些,但却仍旧问道:“莫非当日二太太与宝二奶奶,未曾与贵妃娘娘商议,便进宫来求信于我?这可奇了。荣国府内外都知道,我与二太太素有积怨,而大姑娘才是宫里最最得力的人。怎么这当口儿,却反倒求错了人?”
她刻意不提当日宜妃的事情,便是在消除贾元春的戒心。
贾元春的脸色缓了缓,但语气仍旧是不快:“皇贵妃此言差矣。我虽然是荣国府的大姑娘,但二太太是我的生母,宝二奶奶是我的弟媳,她们两个要做些什么,我自然是管不了的,也不应当过多干预。皇贵妃如无要事,便请离去罢。”
江菱笑了。
她站起身来,走到贾元春跟前,笑吟吟道:“看来贵妃娘娘的忘性还挺大。莫不是要我提醒娘娘,五年前的荣国府,还有三年前的二太太和您,都做过些什么事儿?”
有些事情,江菱是断断不会忘记的。
虽然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但江菱记仇的性子,却是不会改。
贾元春听见江菱提起旧事,面色不由一变。虽然江菱同过去的事情没有关系,但江菱跟她们荣国府,可是有过一段恩怨的。现在江菱贵为皇贵妃,而他们府里,又刚刚陷入泥淖里拔不出来,王夫人和宝二奶奶想从江菱这边入手,其实已经是无可奈何之际的下策了。如果现在自己的态度不好……
贾元春想到这里,便将那些异样的情绪压了下去,勉强扯出一个笑来:“皇贵妃言重了。抱琴,奉茶,用刚刚送来的银毫,请皇贵妃尝个新鲜。你们都下去罢。”
抱琴和周围的宫女们都应了声,一齐退下了。
江菱好整以暇地望着贾元春,等待她的下文。
“我们府里的情形,你应该都知道了。”贾元春道,“不管你从前是否与母亲有过私怨,又不管你同我们府里,到底是有恩还是有怨,现在我唯独盼望你不要落井下石,将我们阖府上下,从悬崖上往下推。算是我求你了。”说完朝江菱弯了弯腰。她身上带疾,这便算是行礼了。
江菱笑了一下,道:“我不喜欢迁怒。”
贾元春抬起头来,望着江菱,好一会儿之后才道:“如此,便多谢皇贵妃。”
江菱又笑了一下,慢悠悠地说道:“但我更不喜欢被蒙在鼓里,无端端地被人给暗算了。贵妃娘娘,前次二太太与宝二奶奶进宫,又对我说了那样的话,到底是什么缘由?”
贾元春的表情凝重了一些,似是想要解释,但又无从解释得起。
良久之后,贾元春才道:“不错,我们府里这一回,确是碰到了天大的难处。即便是我,也不敢在其中做些什么手脚。你知道,我们府里自打四五年前,便已经有了衰败的迹象,即使是母亲、凤姐儿、又或是当时的祖母,亦没有办法力挽狂澜。宝玉的性情,想必皇贵妃亦有耳闻,性子干净软弱,但当不起支持荣国府的大任,即便是现在,亦不及弟妹的一半。”
江菱静静地看着她,又问道:“所以?”
贾元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道:“所以,什么办法都得试一试。两年前,皇贵妃曾说过,我们府里是孤注一掷,才出了那样的下策。但那时候,我们府里虽然被蛀空,但尚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现在府里是真真儿的,连孤注一掷的能力都没有了。”她抬起头来,望着江菱,忽然苦笑了一下,“假如母亲当初知道,现在的情形落败至此,那她肯定不会……算了。现在说什么都是无益。”
江菱微点了一下头,暗道,原来如此。
与她从前料想的虽然有出入,但出入却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