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本都是那种酒豪,尤其是源一,源一平常就是那种把酒当水喝,能够喝上一天酒的猛人。
这么点酒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能让他们微醺的程度而已。
为了让自己稍微振作一些,绪方打着上厕所的名义,暂时离席,打算到外面吹吹风,提振提振自个的精神。
房子的某条走廊刚好开有着一扇窗户。
暂时离席的绪方快步走到这条走廊上,打开了这条走廊的窗户,然后将头伸到窗外。
冰凉的夜风扑面而来。
因为已经喝了不少的酒的缘故,绪方现在的脸呈淡淡的酡红色,摸上去有些烫。
微烫的脸接触到这冰凉的夜风,说不出地舒适。
让绪方回想起在前世的夏天,从炎热的户外回到空调房的那种感觉。
在这冰凉夜风的吹拂下,脑袋的疼痛感也稍稍减轻了些。
就在绪方默默享受着夜风的吹拂、默默恢复着精神时,一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惊讶之色的女声在绪方的身侧响起:
“绪方大人,您也是来吹风的吗?”
是瓜生的声音。
绪方扭头看去,只见脸同样红扑扑的瓜生正缓步朝他这边走来。
瓜生在前段时间便让生活重回了正轨。
继续一如既往地在吉原那边工作,继续顶着游女们送给她的“吉原里同心”的名号保卫着吉原。
为了参加绪方的婚礼,瓜生今日特地请了一天假。
“是啊……”绪方苦笑道,“源一大人他们太能喝了,所以我出来稍微歇口气。”
“我也是出来休息的。”瓜生也跟着露出苦笑,“我的酒量不是很好,刚才稍微多喝了点酒,所以现在感觉不是很舒服,因此也想出来透透气……”
绪方将旁边一站,让出部分位置给瓜生。
瓜生缓步走到绪方刚才让出的那部分位置,与绪方并肩站在这敞开的窗户旁。
在一起默不作声地吹了一阵夜风后,一抹笑意缓缓地在瓜生的脸上浮现。
这抹笑意出现后,瓜生出声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
“这段时间感觉就像做梦一样呢。”
“一直尊敬、崇拜着的一刀斋突然出现在了眼前。”
“跟崇拜的一刀斋一起在吉原工作了一段时间。”
“然后一刀斋还帮我报了仇,并将不知火里那种可恶的地方给毁了。”
说到这,瓜生顿了顿。
随后偏转过头,将布满认真之色的目光投向绪方。
“想感谢您的地方实在太多了。真的非常谢谢您。”
“我也要谢谢你哦。”瓜生的话音刚落,绪方便笑了笑,“多亏了你,在吉原工作的那段时日,我也过得相当开心。”
“我只是做了身为一个前辈该做的事情而已。”瓜生笑着,用开玩笑的口吻应着。
在又沉默了一阵后,瓜生接着问道:
“现在和阿町小姐的婚礼也办完了,你是不是也要准备动身前往虾夷地了?”
“嗯。”绪方的表情稍稍变严肃了些,“我们准备再过几天就出发。”
瓜生的表情也多了几分严肃:“我虽然不怎么了解虾夷地,但也听说过虾夷地是多么危险的地方。”
“据说去年的时候,虾夷们才刚发生过一场暴动。”
“所以——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嗯。那是当然。”说到这,绪方严肃的表情渐渐消去,然后打趣道,“我可是抱着前往龙潭虎穴的心情前往虾夷的。”
“等什么时候把你自己的事处理完了,随时欢迎您再回江户。”
瓜生脸上的严肃之色也跟着消褪了下来。
“等您什么时候再回来了,可以随时来找我。我会尽东道主之谊,请你们吃上一顿好吃的。”
“到那时,你也跟我讲讲在虾夷地那边的见闻吧。”
瓜生的脸颊上,笑意渐浓。
“除非发生了什么事情,否则我一定都会在吉原的。”
“你打算一直在吉原那边工作下去吗?”绪方问。
“当然。”瓜生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吉原现在对我来说,就是我的家。”
“而且,就像绪方大人您现在有您该做的事情一样。”
“我也有……我该成就之事。”
瓜生将视线投到窗外,看向远方。
“虽然我的力量相当弱小。”
“虽然我对吉原游女们的帮助,只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但我还是想尽我所能地去帮助这些弱势的女孩们。”
“毕竟前阵子才刚有人告诉过我嘛。”
瓜生将带着笑意的目光重新投到绪方身上。
“‘能发一份光就发一份光吧,即使这光芒如同萤火一样,也可以给黑暗带来一些光亮。不需要去等待有把火炬将这黑暗照亮。’”
瓜生将绪方之前告诉给她的这句话,轻声吟诵了一遍。
“我决定要留在吉原。”
“尽我所能地发光下去。”
绪方望着身旁的瓜生,眼中浮现出几分惊讶。
这句话,是当初和瓜生一起被派去支援某座茶屋时,他跟瓜生说的。
那一夜还遭遇了在茶屋闹事的泷川——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那时,瓜生碰到了以前相识的某名“原游女”,触景生情,对自己一直以来所做的工作产生怀疑,不知自己的工作是否有意义,到底有没有帮到吉原的游女们。
当时,望着面露迷茫的瓜生,绪方顺势说了这句前世的某个大文豪说过的这句名言。
现在的瓜生,和那个时候的瓜生,眼神完全不一样了。
现在的瓜生,眼中满是坚定,没有一丝迷茫。
望着和之前判若两人的瓜生,笑意不受控制地在绪方的眼瞳深处浮出。
“看来你似乎不再迷茫了呢。”
“因为我受到某个人的鼓舞了。”
瓜生看向绪方。
“一藩的大名也好,强大的不知火里与幕府也罢,那个人面对这些庞然大物从不退缩。”
“我决定要学习他的勇气。”
“一往无前地在自己想走的道路上笔直地走下去。”
绪方的眼瞳深处多了几分惊讶。
在直直地看了瓜生一会后,绪方将眼瞳深处的惊讶之色缓缓收敛。
取代“惊讶”的,是淡淡的“欣慰”。
“……说得好。瓜生。”眼中、脸上多了几分欣慰之色的绪方轻轻地点了点头,“在我于虾夷地或者其他的什么地方奋战时,你也要努力啊。”
等日后所有的事情都尘埃落定后,我会再回江户的。”
“到那时,你可要请我们吃点好吃的啊。”
“如果是带我们去那种只有江户本地人才知道的美味餐馆吃饭,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会的。”瓜生跟着笑起来,“届时,你们就放心大胆地吃吧。我的存款还是有不少的。”
听到瓜生的这句玩笑话,绪方和瓜生同时轻声笑了起来。
……
……
在夜色渐浓后——
江户,北町奉行所——
因为江户实行着“月番交代制”的缘故,南、北町奉行所以“月”为单位,轮流管理京都。
上个月,也就是10月份是北町奉行所负责管理江户。
而现在已经是11月了,管理江户的权责自然而然地也就落到了南町奉行所上。
不过——虽然北町奉行所这个月不管事,不代表北町奉行所现在就是人去楼空了。
现在仍旧有着少量的官差留在北町奉行所,谨防外人擅闯奉行所。
换算成现代地球的时间单位,现在差不多已是23点多。
在这个时代,已是妥妥的深夜。
北町奉行所的大门的左右两侧,各站着2名手持刺又的官差。
因为夜已深的缘故,困意不受控制地上涌,让这4名官差频频打着哈欠。
同时也因为现在是深夜的原因,4人身前的街道上已经没有任何行人。
除了夜风吹拂的“呼呼”声之外,再无其他的声响。
这过于寂静的环境,更是加重了他们4人的困意。
就在他们集中精神与脑海中的困意奋力做抗争、苦苦等待着换班时间的到来时,一阵奇怪的音乐突然传进他们的耳中。
这阵奇怪的音乐自他们左手边的街口尽头传来。
音乐声越来越响——这阵音乐正在朝他们4人靠来。
4人纷纷皱紧眉头,循声朝左手边的街口望去。
今夜的湿气较重,四处弥漫着薄薄的雾。
一道人影以不急不缓的速度从薄雾弥漫的街道口缓缓现出身形。
在看清这道人影的模样后,4名官差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道人影的打扮不可谓不怪异。
头戴能将整个脑袋给罩住的深草笠,这种深草笠名为“天盖”。两只手都穿戴着手甲,颈部挂着袈裟,脚上套着一双肮脏的白袜,小腿绑着脚绊,后腰间挂着一柄没有刀镡的打刀。双手端着根尺八,在那吹奏着。
此人的身材极其魁梧,应该是个男性,而且是那种特别强壮的男性。
望着此人这怪异的打扮,一名官差挑了挑眉,用疑惑的语气嘟囔道:“虚无僧?”
日本的佛教有着相当多的支派。
在这诸多的支派中,有一非常有名的宗派:普化宗。
人们将普化宗的僧人惯称为“虚无僧”。
虚无僧可以说是最特别的僧人。
虚无僧皆头戴名为“天盖”的能够将整个脑袋给罩住的深草笠,双手戴着手甲,不剃度,不着僧衣,只在颈部挂着袈裟。
他们云游四方的时间,远远多过待在佛寺里面的时间。
虚无僧一年下来绝大部分的时间基本都是在云游中度过。
在四处云游时,常常会端着名为“尺八”的乐器。
一边吹奏着尺八,一边漫无目的地流浪,在云游时基本靠乞食过活。
虚无僧之所以特别,并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穿着打扮非常怪异而已。
他们的特别之处还在于——幕府给了他们相当多的特权。
普化宗并不是一个什么人都能皈依的宗派。
只有武家子弟才能皈依普化宗。
也就是说平民是没法进入普化宗、成为虚无僧的。
因为普化宗只收武家子弟,所以每个虚无僧都是“原武士”。
幕府给了普化宗的虚无僧们两大特权。
第一个特权就是佩刀的权力,每名虚无僧都能佩刀。
第二个特权便是能自由地周游日本各地,不受任何的阻碍。
幕府之所以给虚无僧们这两大特权,原因也很简单——幕府与普化宗是合作关系。
普化宗自诞生以来,便一直有着鼓励麾下僧人们四处云游的风气和文化。
于是江户幕府索性便和普化宗合作——给予他们这两大特权,让他们能更加方便地四处云游。
普化宗只需做一件事来回报幕府。
那就是充任幕府的密探,侦察各藩大名的动向、民情。
也就是说许多虚无僧其实都是江户幕府的密探。
借修行之名四处云游,行间谍之实。
江户幕府还特地帮普化宗建了个新的佛寺——铃法寺,就坐落于江户。
这名突然在薄雾弥漫的街口现身的虚无僧,一边吹着手中的尺八,一边迈着不急不缓的步伐朝守在北町奉行所门前的4名官差走去。
官差们所听到的那奇怪音乐声便出自于这名虚无僧手中的尺八。
望着这名缓缓朝他们走来的虚无僧,4名官差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停下!”一名官差将手中的刺又一横,直指这名虚无僧,“如果你是来乞食的话,请你离开,我们现在身上没有多余的食物。”
“即刻离开!”
在这名官差将手中的刺又指向这名虚无僧时,另外的3名官差也赶忙跟上,像是如临大敌般将手中的刺又一横,将刺又对准这名虚无僧。
这4名官差之所以这么紧张,也是有原因的。
虚无僧最近的名声越来越差。
究其原因,便是有很多贼人假扮成虚无僧,以虚无僧的身份四处云游,然后四处作奸犯科。
谁也不知道自己眼前的这名虚无僧到底是不是真的僧人。
现在是深夜,此时街上连条狗都没有,这个虚无僧竟然在这样的深夜突然一边吹着尺八,一边朝他们这边走来——真的是怎么看怎么可疑。
在那名官差刚才喊出“停下”时,这名虚无僧就已经停下了脚步。
不过——虽然已经停下了脚步,但他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
他站立在原地,继续吹奏着手中的尺八。
因为这名虚无僧戴着能够将这个头都罩住的“天盖”的缘故,所以官差们连这名虚无僧的脸都看不清。
“没听到我们的话吗?”刚才那名官差再次用不耐的语气大喊道,“别吹了!快点离开!再不离开,我们就视你为可疑人物!让你吃上一阵子的牢饭!”
官差的话音落下,虚无僧终于停下了手中吹奏尺八的动作。
然后……
噌!
利刃出鞘的声音猛地炸响。
虚无僧以极快的速度将双手一松,放开手中的尺八,然后将手探向背后,拔出挂在后腰处的那柄没有刀镡的打刀。
他的握法很奇怪,不是正握,而是反握。
在反手拔出后腰处的打刀的同一瞬间,虚无僧化为一道残影,朝身前的这4名官差扑去。
刀光闪动。
虚无僧手中的打刀连挥4次,泼出4捧血水。
在挥出第4刀后,虚无僧敏捷地向远处一跳,避开从官差们的体内喷出来的鲜血的同时,将手中的打刀朝地面用力一挥,附着在刀刃上的鲜血顺着刀锋向外洒出,滴落在地上,在地面上化为一条暗红色的弧线。
啪。
尺八的落地声响起。
在这名虚无僧将自个刀刃上所附着的鲜血洒去后,他刚才松开的尺八刚好落地。
在虚无僧收刀归鞘时,一道赞美自他刚才现身的地方响起:
“楼罗,你的身手似乎更好了呢。”
这道赞美刚落下,一名青年缓缓地自薄雾弥漫的街口现出身形。
这名青年的面容清秀,腰间佩着一柄有着紫色刀柄的精美打刀。
一名身材的魁梧程度丝毫不输给这名虚无僧的壮汉紧随在这名青年的身后。
在这名青年现身后,虚无僧立即躬身朝这名青年行礼。
“丰臣大人。多谢您的夸奖。”
青年——也就是丰臣笑了笑,然后换上带着几分无奈之色在内的口吻接着说道:
“不过你每次杀人都一定要先吹你的尺八吗?”
“这是我的习惯。”被丰臣称为“楼罗”的虚无僧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在杀人前若不吹奏我自创的丧乐,那么在杀起人时,我会感觉非常地不习惯。”
“算了,你喜欢就好。”说罢,丰臣大步地朝身前的北奉行所大门走去,“高晴,楼罗,随我来,我们一起给幕府一个惊喜。”
“是!”*2
那名跟随着丰臣一起现身的壮汉正是高晴。
他与楼罗一起异口同声地高喊一声“是”后,便跟随着丰臣大步地朝已经没有任何人再防守的北町奉行所大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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