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座中众人未出言反对,储光羲手捋胡须高声吟诵道:“金祠起真宇,直上青云垂。地静我亦闲,登之秋清时。苍芜宜春苑,片碧昆明池。谁道天汉高,逍遥方在兹。虚形宾太极,携手行翠微。雷雨傍杳冥,鬼神中躨跜。灵变在倏忽,莫能穷天涯。冠上阊阖开,履下鸿雁飞。宫室低逦迤,群山小参差……” 储光羲话音刚落,画面之外忽然传来激动不已的掌声,一个三十多岁面白无须的青年忽然走入了画面,击掌附和道:“光羲兄好文采,小弟一时技痒于腹内草拟了一篇诗文与君相和,欲将之命名为《与高适、薛据登慈恩寺浮图》,还请诸位仁兄品鉴一番,赐教一二。诗云:塔势如涌出,孤高耸天宫。登临出世界,磴道盘虚空。突兀压神州,峥嵘如鬼工。四角碍白日,七层摩苍穹。下窥指高鸟,俯听闻惊风。连山若波涛,奔凑似朝东。青槐夹驰道,宫馆何玲珑。秋色从西来,苍然满关中。五陵北原上,万古青蒙蒙。净理了可悟,胜因夙所宗。誓将挂冠去,觉道资无穷——小弟才疏学浅,偶有所感,令各位仁兄见笑了。” 听完面白无须青年所作之诗后,几人都没有说话,良久,还是杜甫最先清醒了过来,有些得意忘形地用手掌拍着桌面赞叹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岑参老弟今日大作重景而轻情、遍历登临雁塔所见之景物,此诗足以流芳百世引万人所敬仰!特别是初始一句‘塔势如涌出,孤高耸天宫’,更是点睛之笔!想来要不了多久,老弟你必将成为引领一代风气的诗坛先锋!纵使千百年后亦当为后人所推崇、顶礼、膜拜。” 被杜甫的赞叹之声惊醒的其他三人也纷纷点头附和着,种种溢美之词夸赞之语不绝于耳。 面白无须青年似乎也没有想到自己一时兴起之作会得到在座众人的一致夸赞,不由得有些腼腆地笑了笑,拱手对着画面之外的某个人高声说道:“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弟能有今日之成就全赖高适兄长所赐!自从小弟我长伴兄长左右之后,无形之中似乎也受到了兄长渊博学识的熏陶而日益变得文思如涌起来。今日登临雁塔遍览长安美景,一时之间心有所动故而贸然班门弄斧,还请兄长你不要取笑于我。” 被唤做高适兄长的那人在画面之外长笑了几声之后,亦站起身走到了面白无须青年的身旁,摇头推辞道:“此番与众位兄弟登临大雁塔,我心中倍感欣喜,但此时此景却令我想起更多的不堪往事,偌大的长安城难道竟没有我高适的容身之处么?与其孑然一身如飘萍一般终老他乡,倒不如趁早归去,岂不快哉!” 杜甫闻言以酒杯轻敲桌面,开口劝慰了几句;其他三人也纷纷出言相劝,想令其暂时忘却一切不快。 而身处空间缝隙之中、眼望记忆画面的张扬则已经被另外两个新出现的人物的身份给震惊了,他激动不已地用手指着那面白无须青年以及后来才进入画面的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对小武说道:“小武,你听清楚他们两个是谁了没有?那个年轻一点的居然是岑参!而那个年纪相对大一点的居然会是高适!杜甫这老小子生活的时代还真是奇葩啊,随随便便地呼朋唤友想要玩一次郊游登临大雁塔,参与活动的五个人之中居然就有三位鼎鼎大名的大诗人!再一想到杜甫他居然还跟李白这位诗仙是好基友,我不禁开始为那些跟他们两个生活在同一时代的诗人们感到深深的悲哀,这种情况简直就是既生瑜何生亮的节奏嘛!” “岑参这个人我倒是有一点印象,据说是什么边塞诗人的,记得我在上学的时候应该学习过他作的一首古诗,‘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那首诗就是他写的吧?”小武仔细回想了一下方才说道。 “不错,就是他写的!我本以为他的那一篇《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不论是哪个年代的学生都应该学过且都能背诵呢!怎么,你们学这首古诗的时候没有要求背诵吗?”张扬好奇地追问着小武。 “应该是要求背诵的吧,但是以我的脾气又怎么可能会按照老师的要求来呢?他越是逼着我去背诵,我就越是懒得理他!到现在我能背下来的也就只有前四句‘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至于后面的我早就忘记了!这么说起来,这个岑参倒也算得上是一位大诗人了,虽然按照画面里他当时的年纪来看,他可能暂时还没有足够的生活阅历,但以后经历的大风大浪多了,没准儿他还真就成功了呢!倒是那个叫高适的,我还真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小武热烈回应道。 “既然你都知道岑参是一位边塞诗人了,又怎么会没听说过高适呢?他们两个可都是以擅长边塞诗闻名于世的,被后世尊奉并称为‘高岑’,甚至就连唐朝的边塞诗派也是以他们的姓氏命名的,被笼统地称为是高岑诗派。据说高适小的时候比较贫穷好交游,有游侠之风,并且志向高远。他所作的诗如果要挑一个最有名气的、你肯定听说过的应该就得是《别董大》了: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张扬一边向小武介绍着高适的基本状况,一边随口吟诵着那首《别董大》。 而画面之中,被其余四人劝解了小半天的高适终于收拾了一番心绪,长叹了数声轻声说道:“算了算了,又何必因我一时心绪不宁而惹得诸位兄弟不快呢?方才岑参老弟所作之诗固然精妙,我亦想要赋诗一首与之一决高下,草拟此篇名为《同诸公登慈恩寺浮图》:香界泯群有,浮图岂诸相?登临骇孤高,披拂欣大壮。言是羽翼生,迥出虚空上。顿疑身世别,乃觉形神王。官阙皆户前,山河尽檐向。秋风昨夜至,秦塞多清旷。千里何苍苍,五陵郁相望。盛时渐阮步,末宦知周防。输效独无因,斯焉可游放……” 高适话音刚落,杜甫自斟自饮了一杯美酒后忽然长身而起,清了清嗓子凭栏抑扬顿挫地高声吟诵道:“高标跨苍天,烈风无时休。自非旷士怀,登兹翻百忧。方知象教力,足可追冥搜。仰穿龙蛇窟,始出枝撑幽。七星在北户,河汉声西流。羲和鞭白日,少昊行清秋。秦山忽破碎,泾渭不可求。俯视但一气,焉能辨皇州。回首叫虞舜,苍梧云正愁。惜哉瑶池饮,日晏昆仑丘。黄鹄去不息,哀鸣何所投。君看随阳雁,各有稻粱谋。诸位,我所制这一篇《同诸公登慈恩寺塔》如何呀?见笑见笑,我先自罚三杯可好?” 杜甫说着,返回桌前拿起那一杯早已斟满的酒杯就欲饮下,却不想被其余四人一齐伸手阻拦住了。薛据、储光羲、岑参、高适四人纷纷对杜甫诗中着眼于国家兴衰、世移事变的浩大情怀赞叹不已,并一致认为杜甫所作之诗应为五人之冠,万万不可因贪杯而妄自菲薄,更不可自罚三杯以满足口腹之欲。 看着身处大雁塔塔室之中已经开始显露一丝醉态的五人,小武有些不耐烦地摇了摇头,径直对着遗世和尚问道:“遗世和尚,我记得你之前对我们说过,这里的时间流速比现实世界快上不少,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我们自我感觉才在这里呆了一整天,可外面的真实世界很有可能已经过去了一年的时间!在我们看完武则天相关的记忆画面之后你说外面现实世界之中已然过去了足足十天的时间;而之后我们从李显看到了李隆基,又从李隆基看到了李白,再从李白看到了眼前的杜甫,我感觉在此期间我们所花费的时间远比观看武则天相关记忆画面的时间还要长一些,你跟我说实话,现实世界的时间到底过去了有多久?我跟张扬是不是已经来不及返回我们的肉身、及时赶回沈阳的家中与家人一起过中秋节了?希望你能如实告诉我!”原本正与张扬二人观看着杜甫饮酒画面的遗世和尚闻言愣了一下,有些纠结地回望张扬,希望能够得到张扬的提示,可惜他却只看到了张扬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看杜甫的沉迷样子。叹了一口气,遗世和尚声音和缓地对小武说道:“其实你自己也已经感觉到了,这一次我们观看记忆画面的时间确实要比上一次长了一些,所以现实世界所过的时间也比上一次要多了一些。外面的时间在我们不知不觉间已然过去了十一天整,此时应该刚好是八月十五中秋的晚上!就算我此时将你们二人送回到肉身之中,以现实世界交通工具的速度来说,你们两个今夜是没有办法赶回故乡与家人们团聚了,这一点我感到非常抱歉。”如同泄了气的气球一般,小武有气无力地怅然说道:“你道歉又有什么用呢?我们两个无论如何也是回不去了,来不及了!也不知道今年的中秋节,没有我的陪伴,远在沈阳的家人们又是如何度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