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和外面地毯式严密的搜查封锁相反,椎名陆寻在槙岛这边的日子……绝对是他参与game以来得到的最好款待。
那位青年看着年轻轻轻,但那双浅金色的眼睛里所隐藏的,绝对不是那个年纪应该拥有的东西——已经过分早熟了,连演戏时故意露出的破绽也在计划之中。
在见到槙岛的第一眼,椎名陆寻就将其判定为“同类”。
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份与年纪不符的沉稳和智慧,更多的是对对方经历的好奇还有两者身上诡异的相似之处……
槙岛十分喜欢阅读,并没有达到狂热的地方,但从阅读的姿势和神情中并不难看出,他无时不刻都在享受着阅读的过程,同时也没忘记去汲取书籍里的知识。
槙岛引人入胜的说话技巧和和他知识面的广阔相关,他会将书中所见的知识运用到谈话甚至是日常生活之中,这种知识领悟和实践能力都是非常可怕的。
但如果太蠢跟不上他颇为跳跃性的思路时,交流也可能变成一件麻烦的事情……
在和椎名陆寻聊天时就从未出现过这种状况,甚至槙岛仅给出一点点细小的线索时,黑发的青年就能自己将接下来的话说完。
金眸的青年将咖啡递给他,“这么冷僻的书,没想到椎名君居然也有涉猎……”
“只是没事可做的时候翻了几页。”椎名陆寻这样说的时候,声音不若平日柔和,毕竟那些和书籍相伴的时光,对他而言并不是一段多么好的回忆。
椎名陆寻的阅读比起槙岛绝对只多不少,但他如此大的阅读量却不是因为热爱什么的,仅仅……就像他说的那样,不过是“无事可做”和“打发时间”。
最初曾想过从书中获得拯救自身的方法,在年龄更小的中二时期他也曾试过那些歪门邪道的偏方,但无论做什么都像是将石子投入大海那般,没有任何回馈。
但即便如此他始终没有放弃,也始终……不愿死去。世上的书籍如此之多,他仍如大海捞针般翻开一本又一本厚重的书,妄图从其中找出所谓的救赎之法。而另一方面……他当时那样病弱的身体能做到的事实在太过有限,而“阅读”就如某种仪式般,间接成了他仍“存活于世”的证明。
或许真的有所谓的“均衡论”,在身体上尽是缺陷的椎名陆寻,自幼就展现出他在智力上的不凡,无论是多生涩难懂的理论他都能在一遍之后立刻融汇贯通。这种感觉,就仿佛这世上一切知识都是为他准备的,之所以记录流传下来,不过是在等传到他手下的那一天。
所以到今日,过去收获的那些只是依旧完好的保存在椎名陆寻的大脑里,并被他融汇串联得出更有趣的猜测和推论。
只是椎名陆寻从来都是爱显现的那种人,这些知识量都被很好的储存在大脑中,等待有需要被拿出来的那一天,现在遇到了还没有摸到最深层的槙岛,况且这位似乎……还很有可能成为给他的“同盟”吧,带着拉进关系的欺骗意思,椎名陆寻第一次在他人面前畅所欲谈。
充足的知识面,配合他与生俱来的交(撒)流(谎)技巧,很容易就跟槙岛攀谈到了很深的层面,这两位对彼此都颇为满意,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面对跟自己相似的人,一般会出现以下两种情况:
一、认为对方的存在妨碍到自己的光芒,厌恶以及试图杀死对方。
二、难得有人能跟上自己的程度,遂引为知己从此惺惺相惜。
椎名陆寻没得选,而槙岛也选择了后者。
这两位都很承得住气,在混得熟了些后,椎名陆寻也没有急着自爆身份,他注视着青年的金眸,慢且肯定地说——
“你应该已经调查过我的全部了吧?”
槙岛坦率点头,“因为椎名君看起来太特别了,忍不住……不是有句话叫知己知彼吗?我想知道更多椎名君的事情也是为了日后能更好地合作。相信椎你不会生气吧。”
“不至于。”
槙岛金眸惬意地眯起,“那就好。”
“那么……我有几个还不是很清楚的点,椎名君可以为我解惑么?”
椎名陆寻却笑,“我记得,唔……那天狡啮有警告过你不要知道太多吧——”
“但我记得,我从头到位都没有说过任何一句答应的话……”槙岛的眯着的眼隐约透出些许危险的味道,“而且都已经做到这种程度了,说‘退出’也不过是天方夜谭。而且我可不认为只要我举起双手说‘投降’那些警官就会把枪放下听我所谓的‘忏悔’——”
“之前提到的那位‘朋友’,所以……”椎名陆寻的表情不变,“那天的‘切割者’……你认识的吧,槙岛君?”
“被发现了么?不过用‘切割者’这种代号,还真是粗俗又贴切,符合你们……抱歉口误,现在应该称呼为‘他们’,很符合警方的一贯品味。”槙岛抚了抚稍长的发尾,不怎么在意地谈起那位,“之前有在网上和他交谈过,感觉还算有点意思便谈得稍微深入了点……”
椎名陆寻打断道,“怎么个深入法?”
“好狡猾啊椎名君。分明是我先提出问题的最后被追问的人却成了我……”尽管这样说着,槙岛对那个“失败品”也没有什么保留,“深入的意思就是说——”
椎名陆寻注意到,槙岛的金眸直视着前方,浅淡如圣光的色泽却没有给人半分被救赎的感觉,有的也只是冷漠。但也正是这个人,此刻大半身体都沐浴在窗口的日光下,俊美无暇的五官衬托着朝圣的金光恍然如神父,叫迷途的羔羊然不住附身跪拜,忏悔罪行。
“他在游戏里很有名——以杀人出名的那种,当时是在一个游戏的论坛里认识的。他当时正处于现实和游戏的临界点,有些不太能分得清虚拟跟现实。我就稍微推了他一把……”
“你诱惑了他。”
“不,并不能那么说。”槙岛回头看椎名陆寻,“我只是帮助他遵循自己的心,做出他最希望的抉择——最初我以为他是很有天赋的孩子,然后他给了我那台机器的图纸……”
想起那台切割机器,椎名陆寻客观地评价道,“并不够好。”
“关于这点,我的评价和你一致。不过这倒不是让我最失望的地方,椎名君知道我真正不满的什么吗?”槙岛颇为期待的望着黑发青年。
椎名陆寻手指交互支起头颅。代入那个人的心理……
这个时代的网络游戏已经发展到全息,那么用游戏杀人也应该是亲手落实的才对,比较游戏杀人和真人犯罪的经过……
行刑者由“自身”变成了“机器”——
“他没有真正解放。”椎名陆寻用肯定的语气说道,“即便那样的设计夸张而残忍,但他却始终没有像在游戏中那样……真正解放自己,他仍旧被束缚着。”
“真不愧是椎名君。”槙岛朝笑笑,头一低不知落到了哪里,“在见到那些映像时明明是十分期待的,没想到最终还是变成了我失望的结局……真是遗憾。不过……”
“究竟是哪里不对了呢?”
到最后,他的声音轻微又恍惚,配合着那张稚气未完全褪尽的脸,就像一只迷途的羔羊,“啊啊——既然椎名君那么聪明,那么可以、告诉我答案么?”
见识过这位凶残程度的椎名陆寻显然不吃他这套,他又凑近些双目和槙岛的金眸交汇,死死地锁定住不愿错过其中任何一丝情绪的变化。
“为什么要诱导他人犯罪?”
“唔……很有趣。”槙岛换了个沉思的神情,“看到他们踩在那条线上,惊慌失措地左顾右盼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表情时,忍不住想去帮他们一把。”
“这并不是‘帮助’。”
“怎么样都好。”槙岛笑起来,眼睛里尽是和他这个年纪想违背的深意,“至少他们不用在战战兢兢地踩着线过日子了,不是么?严格说起来,我可是‘救’了他们的恩人啊……”
这个社会依赖sibyl所指定的秩序,在槙岛圣护看来就是毫无秩序,但不受约束的人仅仅只有他而已,他作是“异端”也是“见证者”。
而在这种荒诞的秩序下,早一点将迟早都会被秩序抹杀的家伙提前送到另一个真正无秩序的太平世界,不是最大的救赎吗?
——看啊,我连你们的感激都没有收取,我果然是……
“说谎。”椎名陆寻打断了他的洋洋得意,“得到‘救赎’的人,分明是你才对。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无论做什么,色相都不会受到影响,对吧?”
他一直有让监视这位的色相,从之前那次案件以来所有槙岛圣护的色相变化全都被他手入囊中,本来就一直在怀疑了,现在也不过是提前确认罢了。
虽然还不知道原因,但这位的色相和此刻的他一致——纯白!不,或许还有不一样的地方,听槙岛的言论,他似乎始终都保持在……
“我才是被‘救赎’的那位么?很有趣的说法。色相的话……尽管不知道是出自什么原因,但我自出生以来色相一直都很干净,没出过任何问题,很稀有……”
他忽然停下,看了看对面的黑发青年,“不对,或许现在已经不算了。椎名君,你的颜色……也是纯白对吧,所以那些警察才会坚持不懈地找你。”
椎名陆寻小幅度的点了下头,作为回应。
“果然——”青年露出笑容,却不见得是发自内心,“比起我的话,椎名君的情况大概还要来的更特殊一点,椎名君以前是执行官啊……现在居然……”
他摇摇头,眼里的热度却没有褪下,“怎么办,我好像对椎名君更感兴趣了。”
的确没有办法不关注、不在意你啊,椎名君。
如果我的“纯白”是与生俱来的“恩赐”,那你的色相逆转又算什么呢?糊涂弄错后给予的“补偿”么?……那就太夸张啊。
此刻在我眼前锐利自信的你,分明跟资料中那名寡言冷漠的执行官截然不同,色相的改变真的会给人本身带来如此巨大的变化么?还是说……你一直都在忍耐?有或者说,即便还顶着“椎名陆寻”这个名字,操纵者早已换了一位?
不论是哪一种猜测都太可怕了。
或者说,这种巨大的转变也仅仅是……暂时的?
“药物么?”槙岛不自觉将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
椎名陆寻斜睨了他一眼,并没有作答。
他的情况太过特殊,而且现在这位槙岛圣护纵然表现地再友好,他也始终无法像面对早川树里或者艾瑞莉娅那样对他完全放下戒备。
不对啊,就算对是那位,他也是始终都在算计着的。
所以,不给答案让对方时刻保持猜疑,感到威胁是最安全的选择。
虽然危险至极,但情况特殊已经没有任何容许他拖延或者选择的余地了,而且大脑里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位离经叛道的“盟友”,将会成为给他成败上最关键的一环!
风险?
那都是早就习惯的东西了,此刻多出的每一天都是他从“魔鬼”手里抢过来的,即便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说出那三个字。
所有跟“生”相关的东西,我都会精细布局,极力争取!
和之前的他一样,这位槙岛圣护同样是被大社会排斥在外的……假定从逆向推理过来,他利用自身的特长怂恿边缘人物犯罪,其最终结果均是引起警方的重视、社会的骚动。将所有脉络整理起来最终也不难发现背后的操纵者是谁,所以说——!!!
“你很寂寞吗?”椎名陆寻的声线柔软了起来,似大人的诱哄,“因为无法被秩序认可、被规则裁决,所以想通过这种方式证明自己的存在?”
证明——你也确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就跟我的惯性阅读是一样的。
槙岛听了后立刻哈哈大笑,“还以为椎名君能有什么高见呢……没想到最后还是说出这种大义凌然又没有营养的话,我并不需要所谓的认可。”
椎名陆寻并不生气,只是按照自己的思维继续解刨说。
“做传统意义上被‘认可’的正确的事与你而言均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你生来就具有的可以免于惩罚的独特色相。就像青春期的孩子喜欢做错误的事来证明自己一下,不被约束的你立刻就厌倦了这种状态,因为你是特殊的、独一无二的、绝对免罪的……于是你试图通过新的手段来充实自身,你马上就找到了适合你的方法——犯罪。”
“你是‘纯白’,自己犯罪的话未免也太无趣了。况且你自认自己心理正常没有任何缺陷,并不需要通过犯罪这种方式使自己活得愉悦感,于是你选择了一种折中的方式——诱导犯罪。”
“这个社会看似安逸实则压抑,是以要找到潜在犯并不麻烦——你用动听的语言诱惑了那些迷途的羔羊,看到他们或颤巍巍或畅快地跌进所谓的地狱。是啊,和纯白的你想比他们又是多么可怜又好笑,只是稍稍动摇一下就马上完结不服,真是可怜、可怜极了——”
“然而这样想着,作为蛊惑着的你在那时想到的黑暗比起接受者绝对只多不少,他们或挣扎或放纵的表现都会被追踪被记录,而你却始终纯白,这就意味着你始终被排斥在秩序之外。那么换一种方式来说,这样无法改变纯白的你……其实才是这个社会中最可悲的存在?”
“所以……”
“我推论,你之所以那么不停甚至愈演愈烈地‘犯罪’,或许是在祈求所谓的‘救赎’,也就是警方所谓的‘制裁’。因为只有将这一纯白得脱离秩序的你制裁,才能说明你真正被这个社会所认可,否则即便做再多的事,社会而言你都不过只是个‘透明体’罢了。”
冗长的推论让椎名陆寻有些口干,他拿起桌上的咖啡杯优雅得抿了一口,并不急着去看槙岛的脸色,淡淡道,“不过以上的想法都还是只是我的推测,虽然和你结束的时间不长我也没有确切的证明……但我还是相信我的推断结果——那么你的想法呢,槙岛君?”
清亮的掌声随之响起——